满月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院尚未散尽的喜庆余温,以及……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鲜活的小生命。赵安平的到来,为这个家注入了无尽的欢乐,同时也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纷至沓来的“甜蜜负担”。
白日里,姜芷尚且有乳母张嫂和丫鬟小环帮衬,还能偷得片刻清闲。可一旦入了夜,这份为人父母的“重担”,便真切地压在了赵重山和姜芷的肩头。
这夜,子时刚过,原本在摇篮里睡得香甜的小安平,毫无征兆地瘪了瘪小嘴,发出一声细弱的哼唧,随即这哼唧声迅速转为嘹亮的啼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原本沉睡的姜芷和赵重山都猛地惊醒。姜芷是本能地就要翻身坐起,却被赵重山一把轻轻按住。
“你躺着,我去看看。”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自从孩子出生,赵重山那镖师特有的警觉,便大半用在了聆听儿子的动静上。
他利落地披衣下床,动作竟比从前夜里应对突发状况时还要迅速几分。走到摇篮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只见小家伙舞动着四肢,哭得小脸通红。
赵重山如今已不是最初那个连抱孩子都僵手僵脚的莽汉了。他熟练地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温,又摸了摸裹裆布,入手一片湿凉。
“是尿湿了。”他低声道,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有种“找到症结”的踏实感。他转身从旁边温着热水的小铜壶里倒出些温水,试了试温度,然后拿过干净的软布和干爽的尿布。
姜芷也已坐起身,披上外衣,点亮了床头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看着那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此刻却弯着腰,动作略显笨拙却极其小心地给那个小小的、软乎乎的身子擦拭、更换尿布。他的手掌宽厚,指节粗大,与那粉嫩娇弱的小屁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易碎珍宝。
换好了干爽的尿布,小家伙的哭声渐渐止歇,变成了委屈的抽噎,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爹爹。赵重山松了口气,刚想将他放回摇篮,小家伙却又哼哼起来,小脑袋往他怀里蹭。
“怕是饿了。”姜芷轻声道,准备接过孩子喂奶。
赵重山却摇了摇头:“你睡,我来。”他记得姜芷白日里操持家务、照看孩子已是辛苦,夜里能多睡一刻是一刻。他抱着儿子,在屋里缓缓踱步,厚实的手掌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口中发出低沉而毫无章法的哼唱,是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不成调的小曲。
说来也怪,在爹爹沉稳的怀抱和有节奏的轻拍下,小安平竟慢慢安静下来,打了个小哈欠,眼皮开始打架。赵重山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成就感,仿佛安抚好儿子,比成功押送一趟重镖还要令他满足。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小家伙刚有睡意,忽然又扭动起来,小嘴一撇,眼看第二波啼哭就要来袭。这次,任凭赵重山如何拍哄都无济于事。
“给我吧,定是饿得狠了。”姜芷伸出手。
赵重山这才将孩子递过去。姜芷接过孩子,解衣喂奶。小家伙一碰到粮仓,立刻止了哭,奋力地吮吸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咚”声。
赵重山没有立刻回到床上,而是就着灯光,看着妻儿。姜芷微微低着头,长发散落,侧脸在灯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全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而那个小小的人儿,依偎在母亲怀里,是全然的依赖与信任。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似乎都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暖流。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姜芷,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守着。
喂饱了奶,姜芷轻轻将睡着的儿子放回摇篮。两人刚重新躺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摇篮里又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这次不是哭,而是小家伙似乎睡得不安稳,哼哼唧唧,手脚乱动。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赵重山立刻又支起身子。
“可能是肚子有些胀气,”姜芷经验稍丰富些,“你帮我倒一点点温水来。”
赵重山依言照办。姜芷接过水,用手指蘸了少许,轻轻抹在孩子的嘴唇上,然后又用温热的手掌,极轻地顺时针按摩小家伙的腹部。赵重山在一旁看着,学着样子。
如此反复,直到小家伙终于排出一点气,发出舒服的叹息声,再次沉沉睡去,小胸脯规律地起伏着。
此时,窗外已隐隐透出熹微的晨光。
赵重山和姜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但更多的,是无奈又幸福的笑意。这一夜,起来躺下不下三四回,比走一夜山路还要耗神。
“睡吧,天快亮了。”赵重山替姜芷掖好被角,自己却没什么睡意了。他看着摇篮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只觉得心中被填得满满的。这种“累”,与风餐露宿、刀光剑影的累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的负担,因为每一次起身,每一次安抚,换来的都是儿子一个安稳的睡眠,一个无意识的微笑,是这个小生命对他们全然的依赖。
清晨,张嫂和小环早早过来,接替了照看孩子的重任。姜芷还能补个回笼觉,赵重山却需得准时去镖局处理事务。
镖局的弟兄们发现,他们赵头今日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精神头却极好,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堪称“柔和”的弧度。
周武凑过来,挤眉弄眼:“赵头,昨夜……没睡好?”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促狭。
若在以往,赵重山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闭嘴。但今日,赵重山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竟破天荒地“嗯”了一声,还补充道:“小子夜里闹了几次。”
那语气里,没有半分抱怨,反倒隐隐透着点……炫耀?
李胜在一旁哈哈大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赵头!我家那小子小时候,一晚上能起来五六回,我那婆娘差点没把我踹下床让我抱着溜达!您就偷着乐吧,有嫂子帮衬,还有乳母!”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分享起自家娃娃小时候的“磨人”事迹。赵重山听着,非但不觉得烦,反而听得认真,甚至在心里默默记下:原来孩子胀气可以这样,夜啼可能因为那样……
他发现,原来这种“辛苦”,是每个为人父者几乎都要经历的,是一种共同的、甜蜜的“磨难”。听着弟兄们看似抱怨实则充满爱意的讲述,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加入了一个特殊的行列,一种名为“父亲”的行列。
傍晚归家,院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姜芷正抱着孩子在廊下散步,夕阳的余晖将母子二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小安平似乎认得爹爹的脚步声,在母亲怀里扭动着小身子,朝院门方向“啊啊”地叫着。
赵重山快步上前,很自然地从姜芷怀中接过儿子。小家伙到了爹爹宽厚坚实的怀抱里,立刻安静下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嘴里发出“哦哦”的声音,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那柔软的触感,和全然的信赖,瞬间洗去了赵重山一日的疲惫。他低头,用长了些胡茬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儿子娇嫩的小脸,惹得小家伙咯咯笑了起来。
姜芷在一旁看着,眉眼弯弯。她想起白日里张嫂的话:“老爷是真疼小少爷,别看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抱着小少爷的时候,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
是啊,这个在外人面前冷硬如铁的男人,将所有的柔软与耐心,都给了这个家,给了她和孩子。
晚膳后,赵重山甚至尝试着给儿子洗澡。大大的浴盆里,小家伙像条白嫩的小鱼,扑腾着水花,弄得赵重山前襟尽湿,他却毫不在意,大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儿子的后背和脖颈,由着姜芷用柔软的布巾轻轻擦拭。
水珠溅到小家伙脸上,他不但不怕,反而觉得有趣,笑得更加开心,小手小脚乱蹬,溅起更大的水花。赵重山看着儿子欢快的模样,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是从胸腔里发出的,浑厚而愉悦。
这一刻,所谓的“累”,早已被这满室的欢声笑语冲散,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欢欣与满足。
夜里,小家伙或许是因为白天玩得累了,睡得格外香甜。赵重山和姜芷也终于得以睡了个整觉。
清晨醒来,阳光透过窗棂洒满房间。赵重山看着身旁依旧安睡的妻儿,只觉得内心无比平静与充实。这“甜蜜的负担”,他愿意承担一辈子。它不仅意味着责任,更意味着这世间最珍贵的联结与幸福。他看着儿子睡梦中无意识咂嘴的可爱模样,心中暗道:臭小子,尽管折腾,爹这辈子,护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