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锦绣阁大单的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姜芷便已起身。她轻手轻脚地穿戴好,看了眼仍在熟睡的赵重山,替他掖了掖被角,才掩门出去。
厨房里,她先利落地熬上一锅小米粥,蒸上几个昨日剩下的馒头,又快手炒了一碟咸菜鸡蛋。自己匆匆喝了一碗粥,便将剩下的温在锅里,留给赵重山。随后,她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锦绣阁点心的准备工作之中。
首先要解决的,是模具问题。八款点心里,有好几款都需要特制的模具才能做出理想的造型,比如菊花酥、落叶饼等。现有的模具要么不合用,要么数量不够。姜芷找出之前画好的模具图纸,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尺寸和要求,便揣上图纸和银钱,准备出门去找相熟的木匠师傅定制。
刚走到院门口,却见赵重山已经起来了,正站在井边用冷水泼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怎么起这么早?粥在锅里温着。”姜芷有些意外。
赵重山用布巾胡乱擦了把脸,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图纸上:“要出去?”
“嗯,去找刘木匠定几个模具,锦绣阁的点心急着用。”姜芷解释道。
“我跟你去。”赵重山言简意赅,转身就回屋拿了件外衫穿上,动作干脆利落,不容拒绝。
姜芷看着他沉默却坚定的背影,心里微微一暖,知道他是担心她一个人拿不动模具,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她没再推辞,点了点头:“好。”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还不多,空气中弥漫着早点的香气和淡淡的雾气。两人并肩走着,赵重山习惯性地走在靠外侧,高大的身影将她护在里侧。他没有多问模具的事,只是沉默地走着,但那份无声的陪伴却让姜芷觉得格外安心。
找到刘木匠,姜芷详细说明了要求,付了加急的定金,约定好三日后取货。刘木匠看了看图纸,拍着胸脯保证按时完成。
从木匠铺出来,姜芷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市集,按照昨晚拟好的清单,大量采购优质面粉、蔗糖、蜂蜜、各类干果蜜饯以及最重要的时令食材——南瓜、紫薯、新鲜菊花等。她挑选得极其仔细,每一个南瓜都要敲听声音,每一颗紫薯都要看色泽,菊花更是要选花瓣饱满、颜色鲜亮的。
赵重山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充当起了力夫的角色。姜芷每选好一样,他便自然地接过,放进带来的大背篓里。沉甸甸的背篓很快装满,他却仿佛毫不费力,依旧步履稳健。
采购完毕,日头已经升高。回到“回味斋”,阿旺和小草早已开门营业,见到姜芷采购回来这么多食材,都咋舌不已,连忙上前帮忙搬运收拾。
姜芷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立刻开始处理食材。南瓜、紫薯需要洗净蒸熟捣泥;菊花需要仔细摘下花瓣,清洗晾干;各种干果需要烤香切碎……工作量巨大,且繁琐细致。她系上围裙,埋首于案板灶台之间,仿佛不知疲倦。
赵重山将东西送到后,并未立刻离开去镖局。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姜芷忙碌的身影,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半晌,他转身走到院中,拿起斧头,开始劈柴。有力的手臂挥动,木柴应声而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劈了比平日多出好几倍的柴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灶房门口,足够她用上好几日。
接着,他又去检查了水缸,将水挑得满满的。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厨房门口,对正在过滤藕粉的姜芷道:“镖局这几日有事,我要出门一趟,快则三日,慢则五日便回。”
姜芷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他。他站在逆光里,面容有些模糊,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这是他们成婚后,他第一次因为镖局的事需要离家。虽然只是短短几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姜芷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
但她很快压下这股情绪,现在不是依赖的时候。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他面前,仰头问:“要去哪里?危险吗?”
“不远,去临县押送一批药材,寻常镖务,无碍。”赵重山言简意赅,目光在她带着些许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你自己在家,锁好门户,有事……去找镖局的老周。”
“嗯,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姜芷点点头,想多说几句关心的话,却又觉得有些矫情,最终只化作这简单的一句。
赵重山“嗯”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再开口,只抬手,用指节蹭了下她沾着些许面粉的脸颊,便转身大步离开了。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灶火上蒸锅冒气的嘶嘶声。方才还觉得拥挤忙碌的厨房,此刻却仿佛空旷了许多。姜芷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心里那股空落感再次蔓延开来。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如此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沉默的陪伴和坚实的支撑。
“老板娘,这南瓜泥筛好了,您看这样可以吗?”小草的声音将她从怔忡中拉回现实。
姜芷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心神。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锦绣阁的订单迫在眉睫,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想念。她重新系紧围裙,走到案板前,接过小草递来的南瓜泥,仔细检查了一下细腻度:“可以了。小草,帮我把那边晾着的菊花瓣拿过来。阿旺,你看好店,有客人要预定点心的,都把要求记清楚……”
她再次投入到紧张的筹备工作中,用忙碌填满所有思绪。然而,那种牵挂却如同细微的丝线,缠绕在心间,无法彻底驱散。
白天在店里忙碌时还好,一旦到了晚上,打烊之后,独自回到那个忽然变得格外安静的小家,那种感觉便愈发清晰。
院子里没有了赵重山劈柴练拳的身影,房间里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连空气中都仿佛缺少了那股熟悉的、带着皂角和汗意的阳刚气息。姜芷自己简单做了点晚饭,食不知味地吃完,洗漱后,坐在灯下继续完善点心的制作笔记,却总觉得心神不宁。
窗外秋风拂过,带动树叶沙沙作响,她会下意识地侧耳倾听,以为是他的脚步声;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她也会心头一紧,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明明知道他武功高强,走南闯北经验丰富,这只是一趟普通的短途镖务,可那份没来由的牵挂,却不受理智控制。
她拿起针线,想给他缝补一件旧衫,却几次走神,针尖扎到了手指,渗出血珠。看着指尖那点鲜红,她忽然有些怔忪。原来,牵挂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酸涩中带着一丝甜,空落中又满含着期盼。
第二日,第三日……日子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姜芷白天在店里指挥若定,处理食材,试验点心配方,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阿旺和小草在她的带领下,也越发能干,店里日常运营基本无需她操心,让她能全力专注于锦绣阁的订单。
刘木匠按时送来了制作精良的新模具,姜芷试了试,效果很好。南瓜泥、紫薯泥都已准备妥当,各种馅料也调配腌制得恰到好处。一切进展顺利。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裹着带着他气息的被子,那份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会想起他吃饭时专注的样子,想起他默默为她做的那些小事,想起他笨拙却温暖的触碰。她才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看似粗糙的男人,早已在点点滴滴的日常中,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生命里。
第四日下午,姜芷正在后厨尝试一款新想出的“菊花豆沙糕”的蒸制火候,阿旺忽然从前堂跑来,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东家,门口有人找,说是……镖局来的。”
姜芷心猛地一跳,手中的糕点模具差点滑落。她强作镇定地放下东西,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走到前堂。
来的并不是赵重山,而是镖局里一个经常跟着赵重山跑腿的年轻镖师,名叫栓子。栓子见到姜芷,笑嘻嘻地递上一个小包袱:“嫂子,赵头让我给您捎回来的!他说一切顺利,明日就能回来!”
姜芷接过那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她道了谢,栓子便告辞了。
回到后厨,姜芷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竟是几包用干净树叶包着的、红艳艳的野山枣,还有一小块用油纸裹好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临县特产火腿?
野山枣个头不大,但颜色鲜亮,一看就是刚摘下来不久,透着新鲜。火腿则是着名的“金华火腿”的雏形,色泽红润,香气扑鼻。
看着这两样东西,姜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眶却有些发热。这个闷葫芦男人,出门在外,竟然还记得给她带东西?这野山枣,定是他路上看到,特意摘了带回来的。这火腿,怕是想着她做饭能用上……
她拿起一颗山枣,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一直甜到了心里。那点因离别而生的惆怅和空落,顷刻间被这意外的小惊喜冲散得无影无踪。
原来,被人惦记着,是这般美好的感觉。
她将山枣和火腿仔细收好,重新回到灶台前,继续未完成的试验。而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轻快,眉眼间也染上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短暂的别离,让习惯了的陪伴显得格外珍贵,也让那份潜滋暗长的情意,变得更加清晰和浓烈。姜芷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明天他回来,要给他做点什么好吃的接风呢?
秋风依旧,但小院之中,已然充满了期盼的暖意。挂念的丝线,并未因距离而断裂,反而在两头的心间,系得更紧,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