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灼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的鼻腔中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晕开一朵小小的、绝望的血花。
清晨六点十二分,滨河医院天台。
世界在李炎的感知中扭曲成一片怪诞的色块,韩警督的怒吼、机器的嗡鸣,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
然而,许阿婆化为灰烬前那最后一瞥,却清晰得如同烙印,灼烧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眼神里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极致的、被强行剥离后的空洞。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李炎被痛苦淹没的意识。
“原来……是这样……”他跪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颤抖而摇晃,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你们不是在杀人……你们……是在替死者‘删除悲伤’。”
所谓的“净化”,并非肉体的消灭,而是精神的灭绝。
乌托邦将人类最珍贵的情感——爱、恨、悔、痛——视为需要被清除的“病毒”,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它们从宿主身上剥离,只留下一个空洞的、符合他们标准的“新人类”躯壳。
他颤抖着,从战术腰包里掏出那个经过特殊改装、具备信号发射功能的随身摄像头,用尽全力将其打开。
三段被系统强行灌入他灵魂的“死亡回溯”影像,正静静地躺在加密文件夹里。
“上传……同步……全市广播系统……”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下达指令,指尖在虚拟屏幕上划出血痕。
“这些不是病毒,是遗言——”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监控探头,也盯着探头背后那张冷漠的脸,“你们听见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从市中心的巨幕广告牌,到街边小店的液晶电视,再到无数市民刚刚点亮的手机屏幕,所有电子显示设备都在同一秒钟被强制接管。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一个中年警察在冰冷的审讯室里,眼中满是抗争与不甘,意识却被无形的探针搅碎。
一个年轻女孩在凝固的树脂中,喉咙被封死,只能用眼神发出无声的呐喊,绝望地看着自己成为一件艺术品。
一个慈祥的老妇人在烈焰中,最后看到的却是窗外那张熟悉的面孔,流下最后一滴滚烫的泪。
三段无声的死亡,如同三把最锋利的尖刀,刺入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的心脏。
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停下了脚步,晨练的老人僵在原地,早餐摊前嬉笑的孩童茫然地抬头……惊愕、恐惧、难以置信的情绪,在无数张脸上蔓延。
天台上,高晴烟倚靠在冰冷的冷却塔壁上,右眼的义眼接口处迸射出细碎的电火花,显然是强行催动异能的过载反应。
她没有看屏幕上的惨状,目光穿过弥漫的能量场,死死锁在那个被无数机械锁链贯穿手臂的男人身上——陆明川。
他的身体正随着装置的运转而微微抽搐,眼神中的最后一丝人性光芒正在被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吞噬。
“他快撑不住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清晰地传到李炎耳边,“他的意识正在被格式化,然后……写进乌托邦的中央数据库里,成为他们筛选‘新物种’的底层程序。”
她缓缓撕开自己左臂的袖口,露出一道掌心大小的陈旧疤痕,那伤疤的形状,竟与她胸前那枚青铜镜片的裂痕惊人地相似。
“如果我能把他的记忆拉回来,哪怕只有一秒……也算还了当年,我妈欠他的那条命。”
李炎猛地回头,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你会消失的!你的意识会被那台机器彻底撕碎!”
高晴烟却笑了,那笑容在黎明惨白的光线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她反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李炎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他失去知觉前最后的味觉记忆。
“可我还记得臭豆腐的味道啊……这就够了。”
“疯子!”韩警督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指着李炎,发出气急败坏的怒吼,“切断所有信号源!林问天,立刻启动‘认知屏蔽场’!最大功率!”
“是!”林问天猛地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嗡——!
一股淡金色的雾气瞬间从装置底部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所有电子设备的信号都在瞬间中断,连同人类的视觉和听觉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扭曲、覆盖。
然而,李炎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迅速从背包里取出那瓶混合了臭豆腐原液的罪痕显影剂喷雾,拧开喷嘴,对着金色雾气最浓重的守卫聚集区猛地喷洒出去!
“只要让那些守卫闻到腐败的气息,他们被植入体内的活体烙印就会因为生物性排斥反应而暴露出来。”
呲——!
刺鼻的、混杂着化学药剂和极致腐败气味的混合雾气,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在金色屏障中扩散。
下一秒,那些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守卫们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哼,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道道复杂的蓝色纹路竟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如同黑夜中的荧光灯,清晰地暴露了他们体内基因连接节点的具体位置!
“就是现在!”李炎趁着守卫阵脚大乱的瞬间,猛地掷出一枚硬币大小的微型电磁脉冲装置。
滋啦!
强烈的电磁脉冲以天台中央为圆心轰然炸开,主控台上一片火花乱冒,三分之二的指示灯瞬间熄灭。
环形装置的运转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卡顿。
“重启!快重启备用系统!”张教授慌乱地扑到备用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李炎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他。
在【神级技能:微表情分析矩阵】的视野中,张教授的瞳孔正以每秒12.7次的频率剧烈震颤,这不是处理紧急状况时该有的专注,而是源于内心深处、无法掩饰的生理性恐惧。
“你们根本不怕实验失败……”李炎的声音穿透混乱的电磁噪音,精准地刺入张教授的耳膜,“你们怕的是,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实验品。”
张教授的身体猛地一僵。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高晴烟动了。
她将那枚沾染着她母亲气息的青铜镜片,狠狠压向自己胸口那道陈年的疤痕。
镜片的锋利边缘瞬间割开皮肉,鲜血顺着古老的裂痕蜿蜒流淌,竟在她的胸前,自动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复杂的古老符文阵列。
她闭上双眼,唇瓣翕动,吟唱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语言。
“以痛为引,以血为桥,接引……迷失之人。”
刹那间,整座天台陷入了长达三秒的绝对静止。
风停了,光凝固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成一幅荒诞的画。
高晴烟的意识,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纤细丝线,无视一切物理与能量的阻隔,决绝地探入了陆明川大脑最深处的黑暗领域。
那里,没有数据,没有程序,只有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正蜷缩在朱雀峰山脚下一座荒芜的祖坟旁,瑟瑟发抖。
瓢泼的大雨中,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反复低语:“别哭,小川,别回头……眼泪,会让怪物找到你。”
那是陆明川童年最深的创伤,是他亲眼目睹母亲被“异化者”吞噬的那个雨夜。
也是乌托邦在他灵魂深处,植入“静默指令”的起点。
“我带你回家。”
一道陌生的、却带着同样温柔气息的声音,在男孩的意识中响起。
高晴烟将自己最宝贵的记忆片段,化作一股温暖的洪流,冲刷着那片冰冷的黑暗——风月巷里拥挤的小摊、街角那碗辣油馄饨的香气、还有那个玩世不恭的警察,笨拙地递过来一份加了双倍辣的凉臭豆腐……
属于“人”的、鲜活而温暖的情绪,如潮水般冲击着那段被冰封的、冷酷的程序。
“啊——!”
被锁链束缚的陆明川猛然睁开双眼,那双被蓝色数据流覆盖的瞳孔深处,爆发出属于人类的滔天怒火。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竟硬生生挣断了贯穿他手臂的合金锁链!
他反手,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一把扼住旁边惊骇欲绝的林问天的脖子,另一只手精准地拔掉了对方颈侧连接着“认知屏蔽场”的数据线。
“我不是录音机……”他双目赤红,字字泣血,“我是一个父亲!”
轰——!!!
基因清洗装置因主控者意识的剧烈冲突和核心指令的紊乱,瞬间过载!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天台,环形机器迸发出毁灭性的能量风暴,蓝色的电弧如狂蛇乱舞!
李炎立刻拖着身体摇摇欲坠的高晴烟,退至天台的最边缘。
他望着那台即将失控、分崩离析的环形机器,心中默念。
【叮!签到成功!地点:崩塌的审判台(特殊场景)】
【恭喜宿主获得神级技能:罪证具现化(可将已掌握的关键证据,以能量投影形式实体化于现实空间)】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微型摄像头,将那三段死亡记录对准了天台中央!
“审判,现在才真正开始!”
三道巨大的光影拔地而起,环绕着疯狂过载的机器旋转。
陈警官不甘的眼神,周晓薇无声的呐喊,许阿婆最后那滴悲悯的眼泪……三位亡者的临终一刻,如同亲身降临的鬼魂,用他们被剥夺的痛苦,对这场荒唐的“净化”做出了最无情的控诉。
“不……不可能!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情感数据已经被彻底清除了!”韩警督踉跄后退,指着那三道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光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崩溃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连串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只在李炎的脑海中浮现: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共振场……】
【隐藏协议“最终筛选”被激活……】
【审判者候选体资格确认……】
而在城市地底那片无人知晓的地下湖深处,伴随着第六块石碑的彻底沉寂,第七块崭新的、宛如黑曜石般光滑的石碑,正从湖底缓缓升起。
在它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一行血红色的古老文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烙印在碑面之上:
【目未睁,判已立】
光影散尽,狂暴的能量风暴终于平息,只剩下机器过载后刺耳的警报余音,在死寂的天台上空回荡。
李炎低头看着那三道渐渐消散的光影,感觉到怀中的重量,陡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