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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斋”。

这个名字在林晚意的脑海中盘旋了一夜。它像一枚投入迷雾的坐标,指向一个未知却可能彻底改变她命运的方向。与这个名字一同萦绕不散的,是那个低沉冷静的男声,以及他话语中透露出的、远超她想象的信息——“战略价值”、“国家项目”、“新的身份”。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

没有回那个冰冷的林家别墅,也没有去酒店。她用自己的现金,在离电视台不远的一条老巷里,找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房间狭窄逼仄,床单带着潮湿的气味,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像是某种抽象的涂鸦。但在这里,她感到了重生以来第一丝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安全感——至少,这里是林家触手暂时难以伸及的地方。

她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就着昏暗的台灯,反复回想与那个自称“陆珩”的男人的通话细节。他的语气,用词,节奏……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结果让她更加困惑——对方的坦荡和那种源自绝对实力的从容,不像是在编织谎言。更何况,用“国家安全”来设局,就为了对付她一个刚脱离家族、身无长物的设计师?这成本太高,也太不符合逻辑。

那么,剩下的唯一解释就是——他说的是真的。

她那些在前世绝望中,凭借零星记忆和本能推演出的、关于古老刺绣针法的草稿,真的蕴含着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巨大价值。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滚烫,却又无比沉重。

价值,意味着机遇,也意味着同等的风险。一旦踏入那个领域,她将面对的,可能就不再是林薇薇之流的小打小闹,而是更宏大、也更危险的博弈。

天色在辗转反侧中渐渐泛白。

早上七点,林晚意便起身。她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洗去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眼底深处的红血丝。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眼里,已经重新燃起了决绝的光芒。

她没有华丽的衣服可换,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黑色吊带裙和米色开衫,这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清冷、难以接近。她将那个储存着翻盘证据的U盘,以及那部老旧的备用手机,小心地藏好。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这间短暂的容身之所。

静心斋坐落在市中心一条闹中取静的辅路上。

与周围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不同,它是一座仿古的二层小楼,白墙黛瓦,檐角飞翘。门口没有显眼的招牌,只有一块乌木牌匾,上书“静心斋”三个瘦金体大字,透着一种不显山露水的雅致与格调。

林晚意到达时,还差十分钟九点。她站在马路对面,仔细观察着茶楼周围的环境。行人不多,车辆有序,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她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监视人员或车辆。但这并不能让她完全放松。

八点五十八分,她穿过马路,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铜环的红木门。

一股清雅的茶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内部装修是典型的中式风格,桌椅皆是深色实木,博古架上摆放着精致的瓷器和香炉,光线柔和,氛围静谧得近乎肃穆。一名穿着素色旗袍、举止得体的女侍者无声地迎上前来。

“女士您好,请问有预定吗?”侍者的声音轻柔,笑容标准。

“竹韵包厢。”林晚意报出名字,声音刻意放得平稳。

侍者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恭敬地躬身:“请随我来。”

竹韵包厢在二楼最里间。侍者在一扇绘着墨竹的推拉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三下,然后为林晚意拉开门,便安静地退下了。

包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空间不大,布置得极为雅致。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矮脚茶台,台上紫砂茶具一应俱全,一个小巧的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窗外是一小片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几杆翠竹掩映,更添幽静。

而茶台旁,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穿着一件看似普通、但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立领衬衫,肩线平直,透着一种利落的力量感。短短的头发,干净利落,露出线条硬朗的后颈。

听到开门声,他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份文件,缓缓转过身来。

林晚意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但在那锐利之下,又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洞察世事的冷静。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场,不需要任何言语,就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他站起身,动作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干脆。他比林晚意想象中要高,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带来一种轻微的压迫感。

“林晚意小姐?”他开口,正是电话里那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是我。”林晚意走进包厢,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她保持着警惕,在离茶台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陆先生?”

“陆珩。”他确认了自己的名字,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态度不卑不亢,也没有过分热络。

林晚意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随时准备应对风雨的竹子。

陆珩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熟练地开始烫杯、洗茶、冲泡。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显然深谙此道。氤氲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稍稍缓解了包厢内紧绷的气氛。

他将一盏澄澈碧透的茶汤推到林晚意面前。

“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应该能压压惊。”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位普通的朋友。

林晚意没有动那杯茶。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陆珩脸上:“陆先生,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以及,你所说的合作,具体是指什么?”

陆珩似乎对她的直觉并不意外。他放下手中的茶壶,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硬皮文件夹,推到林晚意面前。

“这是我的证件,以及相关部门出具的、关于‘非遗技艺保护与创新应用’项目的非涉密部分介绍和邀请函。你可以查验。”

林晚意打开文件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深蓝色的证件,封面上是庄严的国徽。翻开内页,贴着陆珩穿着制服的照片,职位一栏写着“特别项目顾问”,所属单位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代号般的名称,下面盖着鲜红的钢印。证件的质感、印刷的精细度,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性。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又翻看后面的文件。文件用语严谨规范,详细阐述了在某些特殊领域(文件里用了模糊化处理)对传统技艺的迫切需求,以及林晚意那套针法推演模型可能带来的突破性进展。文件的末尾,盖着另一个她看不懂但显得级别很高的部门公章。

这些文件的真实性,她无法完全核实,但其呈现出的专业性和严肃性,与她认知中的“骗局”相去甚远。

“你们……怎么会找到我?”她合上文件夹,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那个论坛的匿名性应该很高。

陆珩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深邃:“互联网没有绝对的秘密,尤其是在涉及特定关键词和算法模型的时候。我们的系统捕捉到了你那套推演模型与某个悬而未决的技术难题的高度匹配性。顺藤摸瓜,找到‘竹叶’这个Id并不难。”(“竹叶”是林晚意在论坛的匿名Id)

他看着她,眼神锐利:“更重要的是,我们评估的,不仅仅是几张图纸,而是图纸背后所展现出的……对古老技艺脉络的理解力、惊人的空间想象力和推演能力。这种天赋,万里挑一。”

他的夸赞没有任何浮夸,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反而更让人信服。

林晚意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她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那一点暖意渗入冰凉的指尖。

“那么,合作的条件是什么?我需要做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她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你需要签署保密协议,并接受为期一个月的背景审查和基础培训。通过后,你将作为特聘技术顾问,加入我们的项目组,主要负责相关针法的复原、优化以及在特定材料上的应用测试。”陆珩条理清晰地回答,“至于你能得到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意苍白却坚定的脸。

“第一,绝对的人身安全和信息保护。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新的、受保护的合法身份,确保你彻底脱离林氏家族及其相关势力的困扰。”

“第二,顶尖的研究环境和资源支持。你可以接触到许多外界无法想象的珍贵古籍和实物资料。”

“第三,合理的薪酬与待遇,以及……为国家核心项目做出贡献所带来的荣誉与成就感。这远非商业价值可以衡量。”

他的条件,每一条都精准地击中林晚意当前最迫切的需求,也指向了她内心深处,超越复仇的、对自身价值实现的渴望。

脱离林家,安全,新的身份,施展才华的舞台……这一切,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林晚意直视着他的眼睛,“自由?还是从此生活在你们的监控之下?”

陆珩与她对视,目光坦荡:“代价是,你需要遵守严格的保密条例,你的部分研究成果在一定期限内可能无法公开发表,你的行踪需要在一定范围内保备。这不是监控,是纪律和保护。至于自由……在为项目服务的范畴内,你是自由的。我们需要的,是你的头脑和技艺,不是你的全部人生。”

他的回答,再次出乎林晚意的意料。她预想中更严苛的控制并没有出现。

包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茶水沸腾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林晚意低下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心中天人交战。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一旦踏上,她将彻底告别过去那种虽然痛苦却“正常”的生活,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未知的领域。

但是,回到过去那种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继续和林薇薇纠缠?在林家的阴影下苟延残喘?

不。

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重复过去的悲剧。

她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已经散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然。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没有立刻答应,这是她最后的谨慎。

“可以。”陆珩似乎早就料到,“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清楚后,用这个号码联系我。”他递过来一张只有一串电话号码的纯白色卡片,“无论你的决定如何,今天的会面内容,请严格保密。”

林晚意接过卡片,触手微凉。

她站起身:“我会的。”

没有多余的寒暄,她转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与包厢内的幽静形成对比。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出静心斋,重新融入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

阳光有些刺眼。

她站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如此之大,而她的未来,似乎也随着那一纸神秘的邀请,而拥有了截然不同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的征途。

她握紧了手中那张纯白色的卡片,像是握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复仇,依然要继续。

但她的舞台,注定不再局限于那一方小小的宅院,或是一个浮华的设计圈。

风暴,的确才刚刚开始。而她,即将登上更大的航船,驶向更深、更远,也更为波澜壮阔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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