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檀香与药渣混合的味道。
万历皇帝朱翊钧斜倚在软塌上,因为腿疾,他已经很久没有临朝了。
这位大明帝国的掌舵人,此刻正半眯着眼,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方从哲念着这一季度的辽饷开支。
“……户部奏报,辽东催饷甚急,杨镐称兵甲不修,粮草不继,需银八十万两……”
“停。”万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肥硕的脸上肥肉颤了颤,“又是钱。朕的内帑都要被这群硕鼠掏空了。前儿个不是才拨了四十万两吗?怎么,辽东的雪是银子下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臣户部给事中卢象升,有十万火急军情,死谏面圣!”
声音凄厉,透着一股子决绝。
万历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却听那声音又喊道:“事关辽东百万生灵,事关陛下万世基业!臣带有铁证,若有半句虚言,愿碎尸万段!”
片刻后,一身尘土、官袍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卢象升被带了进来。
他没有行繁琐的大礼,而是直接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那个还沾着血迹的黑色木匣。
“陛下,臣不弹劾蜀王了。”卢象升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铁,“臣要弹劾晋商八大家,通敌叛国,资寇杀民!这是从范家商队截获的密账,请陛下御览!”
方从哲眼皮一跳,连忙接过木匣,呈给万历。
万历漫不经心地翻开那本沾着血的账本。
起初,他的神情还是慵懒的,但随着目光下移,那双浑浊的老眼越瞪越大,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万历四十三年,运粮两万石,换貂皮……”
“万历四十四年,运铁五万斤,换东珠……”
每一笔账目后面,都标注着触目惊心的利润。
那是十倍、二十倍的暴利,而这些利润的来源,是把大明的铁,变成建奴砍向大明军民的刀!
“混账!”
万历猛地坐直了身子,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腿疾,疼得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了。
他抓起那个价值连城的玉如意,狠狠地砸在金砖地面上。
“哗啦!”玉屑纷飞。
“朕为了辽东,省吃俭用,连修坟的钱都挤出来了!这群狗东西……这群狗东西竟然拿朕的铁去喂努尔哈赤!”
万历气得浑身发抖,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们赚的不是银子,是朕的江山!是朕的肉!”
对于万历来说,没什么比有人偷他的钱去资助他的敌人更让他愤怒的了,这触犯了他作为守财奴和皇帝的双重逆鳞。
“拟旨!”万历咆哮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着锦衣卫、东厂即刻拿人!卢象升,朕赐你尚方宝剑,给朕去山西,把这群吃里扒外的畜生,抄个底朝天!朕要看到银子,也要看到人头!”
……
山西,介休。
范家大院是一座城堡。高墙深垒,碉楼林立,甚至还有几门私铸的佛朗机炮架在墙头。
但此刻,这座城堡正面临着一场降维打击。
“轰!”
一声巨响,范家那扇号称水泼不进的包铁大门,像纸糊的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影壁上,将那积善之家四个大字砸得粉碎。
硝烟散去,露出了门外列阵的军队。
左侧,是身穿藤甲、手持白杆长枪的川军,个个神情剽悍,那是秦良玉的白杆兵。
右侧,则是一群穿着深蓝色工装、手持线膛步枪的少年军,他们沉默如铁,那是朱至澍的护矿队。
朱至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里拿着那个标志性的扩音铁皮筒,语气慵懒:“范老板,开门查水表了。”
范永斗站在碉楼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军队,脸色惨白,但仍强撑着喊道:“蜀世子!你这是私调兵马,意图谋反!这是山西,不是你的汉中!我已经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
“省省吧。”朱至澍打断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眼,“卢象升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我这人急性子,等不了那么久。秦帅,动手?”
旁边的秦良玉微微颔首,手中的白杆枪一指:“攻!”
没有废话,没有劝降。
白杆兵如猛虎下山,借助钩镰枪的优势,迅速攀上高墙。与此同时,朱至澍身后的火枪队举起了枪。
“第一排,仰射掩护!放!”
“砰砰砰砰!”
密集的排枪声响起,墙头试图反击的家丁像割麦子一样倒下。
线膛枪的精度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三百步内,指哪打哪。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是工业文明对封建堡垒的一次暴力拆迁。
不到一刻钟,战斗结束。
当卢象升骑着快马,手捧尚方宝剑冲进范家大院时,看到的只是一地狼藉。
范家积攒百年的财富,一箱箱地被抬出来,堆在院子里像座小山,金银的光芒在阳光下刺得人眼晕。
范永斗被五花大绑,跪在院子中央,发髻散乱,满脸血污。
看到卢象升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疯狂地蠕动着膝盖爬过去。
“卢大人!卢大人救我!我有钱!我有银子!这院子里的银子,分您一半……不,全给您!只要您保我一命,我在张家口还有窖藏……”
卢象升翻身下马,手中的尚方宝剑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商,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眼中没有贪婪,只有无尽的悲凉与愤怒。
“银子?”
卢象升冷笑一声,一步步走到范永斗面前。
“你知道辽东前线,一个馒头要卖多少钱吗?你知道抚顺城破时,多少百姓因为没有铁甲而被建奴屠戮吗?”
“大人……我是商人,在商言商啊……”范永斗还在狡辩,涕泪横流。
“在商言商?”
“嘭!”
卢象升猛地起脚,官靴狠狠地踹在范永斗的胸口。
这一脚含恨而发,范永斗整个人向后飞出三米,重重地撞在装满银锭的箱子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那些雪花银。
卢象升走上前,靴底踩在范永斗的脸上,用力碾动,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你的银子,是汉人的血!”
“圣旨到——!”
卢象升展开明黄色的绢帛,声音响彻整个大院:“查,晋商范永斗等,通夷谋逆,罪不容诛!即刻抄没家产,夷三族!钦此!”
范永斗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像是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朱至澍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里把玩着那把折叠计算尺。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秦良玉,低声道:“秦帅,看到了吗?这就是大明的毒瘤。切掉它,会疼,但能活命。”
秦良玉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亲王,目光复杂。她戎马半生,见过无数权贵,却从未见过如此狠辣又如此清醒的少年。
“殿下,”秦良玉低声问道,“这些银子,朝廷会运走吗?”
“运走?”朱至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万历皇帝只要面子和一部分里子。这八百万两现银,我会给朝廷送去三百万,剩下的五百万……”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北方。
“用来炼钢,用来造炮。用来给你的白杆兵换装,用来给我的新军造车。”
朱至澍走到瑟瑟发抖的范永斗面前,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范老板,下辈子投胎记住了。资本没有国界,但资本家有。当你的利润沾上了同胞的血,那就不叫生意,叫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