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蜀王府,书房。
夜深如墨,烛火摇曳,将朱至澍年轻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拉得颀长而孤单。
桌案上,并排放着两样东西。
一是世子妃周若薇那封字迹娟秀却透着焦灼的信。
二是笔墨纸砚,以及一方冰冷的火漆印章。
信的内容不复杂。随着朱至澍离蜀入京,蜀王府的权威出现了微妙的真空。
一些过去被压得抬不起头的本地士绅、盐商大户,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不敢公然对抗,却用各种祖宗规矩和乡里人情来掣肘王府的各项新政。
水泥坊的征地受阻,煤铁联合体的劳工被煽动闹事,甚至连秦良玉派来协助维持秩序的白杆兵,都被地方官参了一本土兵入城,惊扰乡里。
他们不敢动朱至澍这尊杀神,便将矛头对准了留守的世子妃。一个深闺弱质,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只可以随意拿捏的纸老虎。
庞监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能感受到自家殿下平静外表下,那股正在凝聚的凛冽杀意。
朱至澍提笔,蘸墨。
他先写了一封信,给周若薇。
信中没有半句狠话,通篇都是京城的见闻趣事,叮嘱她天气转凉,注意加衣,又说自己从宫里讨了些新奇的胭脂水粉,不日便会送回。只在信的末尾,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
“府内诸事,你可全权决之。凡有阻挠者,无论宗亲士绅,皆可先斩后奏。我朱至澍的王妃,便是蜀地最大的规矩。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写完,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入一个寻常信封。
然后,他另取一张素白的宣纸,笔锋一转,字迹瞬间变得如刀劈斧凿,锋锐无匹。
这次,信的内容只有寥寥数语,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味。
“命:锦江商会鹰眼组,彻查成都府周边所有与新政为难之士绅、盐商,罗织罪名,不必求实,三日内呈报。命:靖武军留守营指挥使张远,凭此信接管成都府防务,以清剿流寇奸细为名,按名单抓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信的最后,是一行更小的字。
“通州船队所运新物,即震天雷五十颗,一并交予张远。若遇大族坚守不出,可择一二典型,不必吝惜。让蜀地的老爷们,听听真理的响声。”
写完,他将这张纸折起,用火漆封死,盖上了自己那枚刻着复杂机械纹路的私印。
“第一封,走官驿,八百里加急。第二封,交给你的人,走我们自己的路子,人比信先到。”
“遵命!”庞监接过两封分量截然不同的信,只觉那封薄薄的火漆密信,烫得他手心发麻。
他知道,一场清洗,即将在千里之外的蜀地,拉开帷幕。而自家殿下,甚至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
……
次日,京师西山。
这里曾是皇家禁苑,如今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皇帝的一道圣旨,让这里成了整个大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朱至澍带着亲兵,第一次踏入这片属于他的领地。
工部、兵部、内府三方势力派来的管事和匠人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的是一个工部虞衡清吏司派来的老郎中,姓钱,约莫五十来岁,山羊胡,一脸精明,见到朱至澍,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下官钱林,见过世子殿下。奉部堂大人之命,协助殿下督造军械。”
他嘴上说着协助,姿态却摆得很高,仿佛朱至澍只是个挂名的顽童,真正做事的,还是他们这些懂行的老吏。
“钱郎中客气了。”朱至澍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些被驱赶来的匠人身上。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麻木,工具也都是些锈迹斑斑的破烂货。
而被派来的那几名管事太监,则聚在一旁交头接耳,对着这边指指点点,满脸的幸灾乐祸。
朱至澍心中冷笑。
这就是魏忠贤和那些朝堂大佬们的手段。阳奉阴违,给你最烂的人,最差的料,拖垮你的进度。
三个月后,交不出东西,皇帝的雷霆之怒,自然会把你这个少年天才打回原形。
“钱郎中,”朱至澍开口,声音不大,“本王昨日已将所需物料清单呈报工部,不知何时可以运抵?”
钱郎中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物料采买,入库出库,皆有章程。需先由我司核价,再报户部审批,而后下拨银两,方可采办。一来一回,快则一月,慢则……两三月也是有的。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身后的一众官吏,皆露出会心的微笑。
规矩。
这两个字,是他们这些文官对付一切外行最好的武器。
“哦?规矩?”朱至澍笑了,那笑容,有些冷。
他从怀中,慢慢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钱郎中,可识得此物?”
钱林脸色一变,连忙带着众人跪下:“臣等参见圣旨。”
“不必多礼。”朱至澍展开圣旨,朗声念道,“……所需钱粮,由内帑直拨!——钱郎中,你告诉本王,内帑拨钱,需要走你工部的章程,还是户部的审批?”
钱林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内帑,那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自成体系,别说他一个郎中,就是户部尚书来了,也管不着!
“这……这……”
“还有!”朱至[澍]声音陡然转厉,“圣谕:工部、兵部、内府所有匠人,任其挑选!——本王问你,这些人,就是你工部最好的匠人?这些破铜烂铁,就是兵仗局最好的工具?”
“殿下息怒!这……这都是按规矩……”
“又是规矩!”朱至澍猛地将圣旨一收,向前踏出一步,逼视着钱林,那眼神,锐利如刀。
“在本王的军械局里,只有三条规矩!”
“第一,本王的话,就是规矩!”
“第二,三个月内,造不出三千杆枪,你们所有人,从你钱郎中开始,到每一个磨洋工的匠人,全都以贻误军机之罪,送去辽东修长城!”
“第三……”他顿了顿,环视着所有面无人色的官吏和太监,一字一句地说道,“谁敢在本王背后,动别的心思,耍别的手段,本王不介意,用新造出来的第一杆枪,在他头上,开一个不合规矩的洞!”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五十名靖武军亲兵,齐刷刷地向前一步。
“咔嚓!”
拉动枪栓的声音,整齐划一,冰冷而致命。
钱林浑身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一股骚臭味,从他裤裆下弥漫开来。
那些管事太监,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朱至澍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那些麻木的匠人。
“从今天起,你们跟着我干。一天三顿,顿顿有肉,每月工钱,十倍于工部!干得好的,赏银,赏田,赏你们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富贵!”
“谁要是还敢偷奸耍滑,下场,就跟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