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湿气掠过北岭旧矿的岩壁,林宵踏出洞口时,指尖还残留着符纸燃烧后的焦味。他没回头,身后那枚嵌在石缝里的追踪灵印已经熄灭,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脉络。他只记得李归尘最后递来的残页上写着一行歪斜小字:“宫令影踪,三日内必动。”
他把纸条塞进储物袋最里层,顺手拍了拍腰间九个破洞的袋子——其中一个裂口还在渗着夜露。刚翻上山道,迎面撞上一名执事弟子,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林师兄,紫宸殿急召,圣旨到了。”
林宵脚步一顿,没问是谁下的旨,也没问来了几人。他知道答案。
玄微宗山门前,青石阶上铺了红毯,两名披甲禁军立于香案两侧,黄绸包裹的圣旨高悬其上,金漆封边在日光下刺眼得很。林宵一路穿殿而过,沿途弟子纷纷避让,有人低头,有人偷瞄,没人敢出声。
紫宸殿内烛火晃动,长老们分坐两列,气氛沉得像要滴出水来。香案上那份圣旨副本摊开着,墨迹未干,罪名列得清楚:**“扰乱国纲,私结盟约,图谋不轨。”**
“限三日内交出林宵,以正视听。”
林宵站在大殿中央,玄色劲装还带着夜间的寒气。他没跪,也没辩解,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染血的符纸,轻轻放在案前。
“昨夜有人截信。”他开口,声音不高,“穿的是皇室特制青瘴靴,鞋尖右裂,内衬绣雪莲。这人今早在城南出现,跟着的是禁军暗卫。”
殿内一片死寂。
一位白须长老猛地拍案:“你这是污蔑朝廷?”
“我不是告状的。”林宵抬眼,目光扫过几位神色游移的长老,“我是提醒各位——他们不是要我一个人,是要咱们低头。”
“放肆!”另一名长老怒喝,“你一个外门出身的杂役,仗着些功劳便目无尊长,如今惹来王朝问罪,竟还敢倒打一耙?”
林宵笑了,笑得肩膀都抖了两下。
“杂役?”他伸手抹了把袖口,那里用歪扭针脚绣着两个字,“不服”。他指着那二字,“当年挑水的时候没人认我,现在我站在这儿,你们反倒怕我连累宗门?”
他忽然抬手,一把抓起案上的圣旨副本,用力一撕。
纸片如雪纷飞,落了一地。
“交出我?然后呢?明天他们说赵梦涵勾结妖族,后天说我修炼邪功,再往后,是不是连掌门都要请去皇城‘讲经’?”他声音陡然拔高,“王朝要的不是平乱,是驯服!是让我们跪着说话!”
大殿震动了一下,不知是风还是谁的真气失控。
林宵环视一圈,看到三人微微点头,两人闭目不语,还有四五个眼神闪躲,明显已动了交人息事的心思。
他冷笑一声,转身走到大殿中央,盘膝坐下。
“我在这儿等。”他说,“等宗门裁决。但只要我还穿着这件衣服,谁也别想把我绑出去。”
没有人让他走,也没有人敢下令抓他。
会议僵持到深夜,掌门最终宣布暂不决议,诸位长老陆续离席。林宵仍坐在原地,脊背挺直,一动未动。赵梦涵从殿角走过时,脚步很轻,指尖掠过他的肩头,一丝寒意渗入衣料,像是在确认他还醒着。
她没说话,只是在他身边多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转身离去。
这一坐,就是三天。
风雨交替袭来,殿顶漏了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砖上,离他不过半尺。有执法弟子绕着他走,冷声警告围观的外门弟子:“别靠近,此人已被朝廷通缉,沾上就脱不了干系。”
可还是有人来了。
第四天清晨,一个满脸泥灰的杂役少年蹲在殿门口,怀里抱着个粗陶碗,里面是滚烫的药汤。他不敢进去,只把碗放在门槛外,低声喊了句:“林师兄,趁热喝。”
执法弟子立刻冲出来呵斥,一脚踢翻了碗。
汤水泼在地上,腾起一阵白气。
林宵缓缓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空碗,指尖蹭了蹭碗底残留的热意。
他抬头看向那少年,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混着泥点滑过下巴。
“记住了。”他说,“骨头硬的人,从来不是不怕疼,是知道疼了也不能跪。”
说完,他转身回到原位,重新坐下。
那晚,第一把剑出现在殿外檐下。
一名外门弟子持剑立于雨中,背对大殿,面朝山门。
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有人默默送来蓑衣,有人在台阶上铺了防滑的草垫,还有人在远处敲响了守夜的铜锣——那是宗门遇险时才用的信号。
消息传得很快。
第五天早上,殿前已有二十多人持兵刃守候,全是年轻弟子,没有一个长老露面。但他们站得笔直,剑锋朝外。
林宵睁开眼,看了许久。
他摸了摸腕间的红绸带,低声自语:“火苗起来了。”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
一名执事匆匆进来,脸色发青:“林……林师兄,山门外来了三辆黑轿,抬着御赐铁链,说是……说是今日午时,若不交人,便由他们亲自拿押。”
林宵缓缓站起,活动了下手腕,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铁链?”他笑了笑,“他们还真当自己是来接客的?”
他走向门口,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眉骨流下。他抬手掀开湿透的衣领,露出胸口一抹暗红印记,正隐隐发烫。
殿外,赵梦涵不知何时已站在廊柱下,银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手中长剑尚未出鞘,但剑柄上的寒星晶已凝出一层薄霜。
林宵朝她点了点头。
他走出大殿,站在台阶最高处,望着山门外那三辆静默的黑轿,扬声道:
“告诉他们,人,我不走。”
“但想拿我——”
他右手猛然按在腰间储物袋上,九个破洞的袋子同时震颤,一道赤金色灵液自掌心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半弧。
“得问问我这身骨头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