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宫墙,林宵掌心的赤心印记突然一烫,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他低头看去,那枚暗红纹路在月光下微微跳动,仿佛体内有东西正缓缓苏醒。
他没缩手,反而摊开五指,任那股热意顺着经脉往上爬。这感觉他熟悉,是佛劫之力在躁动,也是它在提醒——这具身体撑不了太久。
“你盯着它看了很久。”赵梦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落在瓦片上没有一点声响,“每次它发烫,是不是都更难压?”
林宵没回头,只把掌心合拢,像是要把那团火攥灭。“比上次厉害些。”他说,“前两天夜里,我醒过来,发现床边的茶杯裂了,水洒了一地。”
谢红绡站在他另一侧,袖口微动,似乎想伸手探他脉象,又收了回去。“你没叫人?”
“叫了也没用。”林宵笑了笑,“你们治不了这个,我自己也清楚。它不是伤,是根子上的东西,再压下去,迟早炸。”
三人一时沉默。风卷着酒气从太极殿方向飘来,远处还有未散尽的喧闹,可这里像是被隔开了,只剩脚下皇城灯火如海,头顶星河倾泻。
赵梦涵忽然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宵抬眼,看着她。她站在夜风里,眉眼沉静,不像在问一句闲话,而是在等一个答案,一个能决定接下来怎么走的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像刀劈开雾:“我想去南荒,找‘净心莲’。”
谢红绡猛地转头:“南荒?”
“嗯。”林宵点头,“佛劫之力源于心魔反噬,普通丹药镇得住一时,压不住根。净心莲是唯一能洗炼神魂的灵物,哪怕只有一朵,也能让我有机会彻底炼化它。”
“可南荒是什么地方?”谢红绡声音冷了几分,“十万大山连着古战场,瘴气毒虫遍地,连元婴老怪都不敢深入。你现在的状态,进去就是送死。”
“我知道。”林宵看着她,“但我不去,迟早有一天,这股力量会失控。到时候不只是我,周围的人、城池、百姓……都会遭殃。我不是为了活命才去,是为了不让它变成灾祸。”
赵梦涵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片刻后,她忽然笑了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等朝局稳了。”林宵道,“我现在是护国修士,不能说走就走。皇帝不会放我走,百官也会盯着。得先把边军的事理清楚,国师余党肃清,才能抽身。”
“那你一个人去?”她又问。
林宵摇头:“太险,一个人走不到深处。而且……我也不打算一个人走。”
“算我一个。”赵梦涵直接开口。
林宵一愣。
她抬手按住腰间剑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在边军查了三个月,线索断在南荒边境。那里有座废弃的哨塔,底下埋着一批被抹去名册的将士骨灰。我得去把他们带回来。顺路,还能替你探路。”
林宵张了张嘴,想劝她别掺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劝不动。她从来不是听命行事的人,更不会因为危险就退后。
他看向谢红绡。
谢红绡冷笑一声:“你们两个,一个拿命去赌莲,一个拿命去翻旧账,倒是凑一块了。”
“红绡。”林宵轻声叫她名字。
她抬手打断:“别用这种语气叫我。我不是你谁的谁,也不是非得跟着你拼命的人。”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她衣角翻飞。她站在那里,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刀,锋利却不动声色。
然后她开口了:“但我师父的私印,最后出现在南荒密档里。他当年奉命调查佛门叛徒,结果人没了,印却流落边外。我想知道真相。所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
“我也去。”
林宵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执拗。
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抖了抖:“行啊,咱们三个,一个要命,一个要债,一个要真相。凑一块,倒是齐全了。”
“别说得像去郊游。”谢红绡皱眉,“南荒不是闹着玩的。那边有古族遗民,有失传的禁术,还有连地图都没标出来的死地。我们得有准备。”
“有。”赵梦涵从怀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皮纸,“这是我在边军密库找到的南荒行图,标注了七条通行路线、三处水源点,还有两个能避瘴的山洞。虽然旧了些,但比瞎闯强。”
林宵接过,手指抚过图上一道红线:“这条线最深,穿过黑水谷,直插莲池旧址。走这里。”
“太险。”谢红绡皱眉,“黑水谷每年死人最多,连飞鸟都不敢过。”
“正因如此,才没人去。”林宵抬头,“净心莲若真存在,必在绝地。安全的地方,早被人挖空了。”
赵梦涵点头:“那就定这条线。等你闭关突破到凝元巅峰,咱们再动身。”
“闭关?”谢红绡挑眉,“你现在这状态还能冲关?”
“必须冲。”林宵握紧拳头,掌心印记再次发烫,“佛劫之力越强,压制它的门槛就越高。只有达到凝元境九阶,才能尝试引莲入体。差一阶都不行。”
“那你得抓紧。”赵梦涵看着他,“我听说皇城外已经有风声,说你杀国师是借机夺权,背后有妖族指使。再不立功,迟早有人拿你开刀。”
“让他们说。”林宵冷笑,“我现在是护国修士,不是任人拿捏的杂役。谁想动我,先问问金符答不答应。”
谢红绡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块玉牌,递过去:“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信物,南荒边境的守军认这个。拿着,至少能让你在边境少点麻烦。”
林宵没接,只看着她:“你把这都交给我了?”
“信不过你,我早扔了。”她把玉牌塞进他手里,“别弄丢,丢了我可不认你。”
他低头看着那块温润的玉,边缘刻着一道细纹,像是断裂后又被拼回去的。
他没多问,只收进怀里。
赵梦涵也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囊,倒出三枚铜符:“这是我师门的传讯符,捏碎一枚,另外两枚会发热。我们在南荒分开时用。”
林宵接过,分了一枚给谢红绡:“到时候谁也不许逞强。遇到危险,立刻传讯。谁不听,回来我亲自揍。”
“你打得过谁?”谢红绡嗤笑。
“揍不过也得揍。”林宵咧嘴,“不然你们以为这护国修士是白当的?”
赵梦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把自己当头了。”
“不当头谁当?”林宵仰头看向夜空,星河如练,铺满天际,“咱们三个,总得有个人拿主意。总不能一路吵架进南荒吧?”
风再次吹起,三人衣袍猎猎作响。
林宵从怀里摸出一只扁酒壶,拔开塞子,倒了三杯。酒香混着药气散开,是他自己泡的烈酒,加了固元草和火灵芝。
“这杯。”他举起杯,“敬还没走完的路。”
赵梦涵举杯,一饮而尽。
谢红绡迟疑了一下,也喝了。
酒落肚,火辣辣地烧起来。林宵笑着把酒杯往身后一抛,铜杯滚落在瓦上,发出清脆一响。
赵梦涵也扔了。
谢红绡犹豫片刻,终于松手。
三只杯子在屋顶滚了几圈,停在檐角,像三颗不再回头的棋子。
“南荒再险。”林宵望着远方,“也不过是另一座山门罢了。”
谢红绡忽然问:“你真觉得我们能活着回来?”
林宵没立刻回答。他看着星河,良久才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不去,我们早晚都得死——你死于执念,她死于责任,我死于这团火。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选一条能烧出条活路的。”
赵梦涵轻声道:“那我们就一起烧。”
谢红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没了犹豫。
“走吧。”她说,“天快亮了,你该去闭关了。”
林宵点头,转身迈步。脚步落在瓦上,稳得不像个重伤未愈的人。
两人跟上。
三人沿着宫墙往东走,身影融入晨光前的最后一片暗色里。
林宵的手按在胸口,那里除了伤痛,还有一块玉牌的轮廓,和一道始终未散的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