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高中笼罩在深秋的阴霾里。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细密的冷雨不疾不徐地敲打着教室的窗玻璃,留下蜿蜒的水痕,将窗外的操场和远处的实验楼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压抑的灰绿。
教室里,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惨白的光线落在摊开的试卷和伏案的学生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湿气和一种沉闷的疲惫。
胡一坐在靠窗的位置。冰凉的雨水气息透过窗缝丝丝缕缕地渗进来,非但没能驱散他体内的燥热,反而与那股淤塞在经脉中的纯阳灵力形成一种诡异的撕扯。
那力量如同熔岩,在四肢百骸的河道里左冲右突,每一次无规律的奔涌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烧得他口干舌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胸口的玉佩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清凉,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志清明,却无法真正疏导那狂暴的洪流。
骨刺根部传来的钻心刺痒更是深入骨髓,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他的臂骨,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摊开的数学试卷上。复杂的公式和几何图形在眼前扭曲、晃动,笔尖悬在草稿纸上空,却迟迟无法落下。
不是不会,而是每一次试图凝聚心神,那灼痛和刺痒便如附骨之疽般汹涌袭来,冲击着他的意志堤坝。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猛地从左腕爆发!
仿佛有一根冰针狠狠扎进腕骨,瞬间的剧痛让胡一浑身一僵,闷哼声几乎冲出喉咙。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宽大的校服袖口下,那苍白泛青的皮肤上,不知何时悄然蔓延开一道新的、更加狰狞的黑色纹路!
它不像之前的荆棘符文那样具有清晰的走向,更像是一团活着的、不断搏动的墨迹,又似某种扭曲的古代咒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邪气。
这黑纹如同拥有生命,正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淤积的灼热灵力,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的寒意扩散开来。
“嘶…”胡一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纯粹的痛,而是那黑纹搏动时带来的、一种灵魂被玷污的粘稠阴冷感。他下意识地想用右手去按住那处冰冷刺痛的源头。
就在他右手抬起的刹那——
啪嗒!
他左手中紧握的黑色水笔,毫无征兆地从指间滑落,笔尖重重地戳在摊开的试卷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胡一僵住了。不是因为笔掉了,而是因为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不是他握不住笔,而是那只鬼手,那只缠绕着荆棘符文、生长着骨刺的左手,在腕部黑纹搏动的瞬间,仿佛被某种冰冷意志短暂地“接管”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抗拒和恶意的力量,强行弹开了他握笔的手指!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柱急速攀升,瞬间盖过了体内的灼热。
腕上黑纹搏动带来的,不仅是生理的剧痛和刺骨的阴冷,更是一种失控的信号!
这只来自深渊的手臂,正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侵蚀着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他飞快地弯腰捡起笔,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笔杆时,鬼手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那腕部黑纹的存在感却如跗骨之蛆,阴冷地提醒着他危险的临近。
“胡一,怎么了?”讲台上传来数学老师略带不悦的声音。刚才那声笔落地的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没什么老师,手滑了一下。”胡一迅速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重新握住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能感觉到周围几道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扫过,又很快移开。
他再次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然而,试卷上的符号和数字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那道狰狞的腕部黑纹带来的阴冷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
体内的灼热灵力在黑纹的“吸食”下似乎减弱了一丝,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空虚和阴寒。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腕骨深处传来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细微刺痛。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如同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胡一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汇聚成珠,沿着鬓角滑落。
他只能凭借玉佩提供的那一丝微弱清明,死死压制着左臂深处翻腾的戾气和失控的冲动。握笔的右手手背上,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凸起。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同救赎的号角。胡一几乎是立刻将桌上的东西胡乱扫进书包,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他低着头,用宽大的校服袖口尽可能遮挡住左手腕部,快步冲出教室,融入走廊喧闹的人流。
他需要立刻回到清虚斋,需要找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弄清楚这腕上鬼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冷雨依旧。胡一撑着伞,快步穿过湿漉漉的校园。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体内的灼痛与腕部的阴冷交替侵袭,让他步履沉重。他刻意避开了靠近西区的路径,即使隔着雨幕和建筑,他也能隐约“感觉”到实验楼方向传来的、那如同沉睡凶兽呼吸般的沉重阴气,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那腕部的黑纹,在靠近西区方向时,搏动似乎也加快了一丝,仿佛在与之遥相呼应。
回到清虚斋,关上沉重木门的刹那,外界的风雨声和喧嚣被隔绝了大半。屋内弥漫着熟悉的陈旧纸张、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胡一靠在门板上,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他立刻走到八仙桌前,点燃了那盏旧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驱散了部分角落的黑暗。
他脱下湿漉漉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卷起左臂的衣袖,将那只苍白诡异的手臂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灯光下,腕部那道新生的黑纹显得更加狰狞。它并非简单的线条,更像是一团蠕动的、深不见底的阴影,边缘模糊不清,不断向周围正常的皮肤渗透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细丝。
黑纹的中心,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安的暗红光泽,如同凝固的污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阵刺骨的阴寒扩散,手臂上的黑色荆棘符文也随之明灭,仿佛在应和。
胡一强忍着不适,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的、由玉佩转化而来的精纯阳灵力,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黑纹。
就在指尖距离皮肤还有寸许时——
嗡!
黑纹猛地一亮!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排斥和吞噬欲望的邪异力量骤然爆发!
胡一指尖那缕精纯的阳灵力如同遭遇了克星,瞬间被黑纹吸扯过去,湮灭无踪!同时,一股更强烈的反噬阴寒顺着指尖直冲胡一的心脉!
“唔!”胡一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胸口烦闷欲呕。那感觉,就像被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这鬼纹…不仅能被动吸收阴煞,更能主动吞噬他转化出的阳灵力!它在抗拒净化,甚至…在尝试反向侵蚀他自身的力量根基!
胡一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再次尝试,这次没有动用阳灵力,而是纯粹用意念去感知黑纹的内部结构。心神沉入,小心翼翼地接触那团蠕动的阴影。
冰冷!混乱!粘稠得如同实质的负面情绪——怨毒、憎恨、绝望——瞬间冲击着他的意识!
无数破碎、扭曲、无法理解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猩红的月光下枯骨嶙峋的荒原…深不见底、回荡着锁链拖曳声的幽暗洞穴…一只布满黑色鳞片的巨爪撕裂天幕…还有…一张模糊不清、却带着无尽贪婪与恶意的巨大面孔…
这些画面混乱而狂暴,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胡一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灵魂都要被这冰冷的黑暗吞噬!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血腥味强行将他的意识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衫。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让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混乱意识碎片中的低语:
“容器…”
声音沙哑、冰冷,充满了非人的漠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容器?什么容器?谁在低语?是这黑纹本身?还是…某个通过这黑纹窥视他的存在?
胡一的心沉入了谷底。这腕上的鬼纹,绝非简单的反噬加剧!它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通道”,连接着某个未知的、极其危险的源头!
它在加速鬼手的异变,侵蚀他的心神,甚至…在传递着某种信息!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清虚斋内,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胡一凝重而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低头看着腕部那搏动着的、如同活物的黑纹,眼神冰冷而决绝。
风暴,正从这具身体内部,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