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的硝烟尚未在我们的军服上散尽,甚至来不及仔细品味那场短暂到近乎虚幻的胜利,新的命令便如同北极的寒风,带着刺骨的急迫感,骤然降临。1940年4月12日,距离我们踏上丹麦海岸仅仅三天,我们“艾玛2”车组,连同整个单位,便已身处颠簸的运输船上,航行在挪威海岸线外冰冷、灰色的海面上。战争的车轮,无情地碾过任何试图喘息的可能。
目标:挪威。一个由深邃峡湾、陡峭山脉和初春残雪构成的、与波兰和丹麦截然不同的战场。我们从广播和军官的简报中得知,盟军(主要是英法部队)已在挪威多处登陆,试图切断德国的铁矿石供应线。我们被投入这里,是为了争夺这片战略要地,而等待我们的,将是远比丹麦艰苦卓绝的战斗。
运输船在狭窄而险峻的峡湾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两侧是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墨绿色山崖,高耸入云,顶端覆盖着皑皑白雪,俯瞰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暗海水。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水汽和松林的气息,与船舱内钢铁、燃油和士兵们紧张的汗味混合在一起。一种压抑的、被群山环伺的渺小感,取代了丹麦平原上的那种开阔。
“艾玛2”再次被卸载,这次不是平坦的沙滩,而是一个被匆忙建立的、简陋的登陆场。履带碾过松软潮湿的泥土和碎石,发出与丹麦公路上截然不同的沉闷声响。
“所有单位注意!此地地形复杂,敌军可能占据高地!保持警惕,沿指定路线向内地推进,夺取并扼守关键路口!” 连长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带着一丝在群山中特有的回音。
推进开始了,但速度瞬间骤降。这里没有笔直的公路,只有蜿蜒起伏、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渊的盘山小路,或是布满碎石和融雪泥泞的谷地。
威廉的驾驶技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必须时刻紧绷神经,操控着“艾玛2”在狭窄的道路上缓慢前行,小心翼翼地规避着路上的坑洼和凸起的岩石。每一次转弯都异常艰难,需要反复调整,庞大的车身在悬崖边缘挪动,令人心惊胆战。坦克的机动性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它不再是平原上咆哮的猛虎,更像是一头被困在崎岖山路上的、笨重的铁牛。
我站在指挥塔上,举着望远镜的手因为需要不断调整观察角度而发酸。视线被连绵的山峰和茂密的针叶林不断阻挡,观测距离大大缩短。敌人在哪里?他们可能隐藏在任何一块岩石后面,任何一片树林的边缘,任何一处高地的反斜面。
“克鲁格,重点观察十点钟至两点钟方向的高地!” 我下达指令,声音在狭窄的峡湾中显得有些空洞。
“明白。”克鲁格回应,炮塔缓慢而稳定地转动着,他的目光透过瞄准镜,仔细搜索着每一个可疑的阴影。
果然,在我们试图通过一个U形弯道时,袭击来自上方!
“咻——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左侧山腰传来,子弹打在“艾玛2”炮塔装甲上,溅起一簇火星!是狙击手!
“左侧山腰!狙击手!” 我立刻缩回车内,大喊。
“看到了。”克鲁格的声音依旧平稳,炮塔迅速转向,但他很快报告,“目标隐蔽,无法锁定。”
我们无法用坦克炮去轰击一个隐藏在岩石缝里的狙击手。掷弹兵们立刻下车,依托坦克和路边的掩体,用机枪和迫击炮向大致方向进行压制射击,但效果甚微。狙击手的冷枪不时响起,虽然无法击穿装甲,却极大地迟滞了我们的行动,并带来了持续的心理压力。
这就是挪威的战斗。不再是面对面的冲锋与反冲锋,而是争夺制高点,控制交通要道,与隐藏在山林中的敌人进行一场耐心与火力的较量。坦克的角色,从突击先锋,更多地转变为移动的、具有一定防护能力的火力支撑点。
我们学习着调整战术。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强调稳扎稳打。每前进一段距离,就必须先由步兵前出,占领并肃清两侧的高地,确保安全后,坦克再跟进。遇到坚固的阻击点时,“艾玛2”便利用地形隐蔽,用炮火为步兵提供精确支援,摧毁敌人的机枪巢或简易工事。
克鲁格的价值在这种战斗中愈发凸显。他对距离和角度的判断极其精准,往往能用最少的弹药,有效压制或摧毁高地上的目标。一次,我们配合步兵攻击一个扼守山口的英军阵地,克鲁格用几发精准的高爆弹,成功敲掉了对方一挺给我们造成很大麻烦的布伦式轻机枪,为步兵的突击打开了缺口。
但推进依旧缓慢而艰难。燃料消耗惊人,补给车队在同样糟糕的道路上挣扎前行,时断时续。寒冷的天气让车内如同冰窖,即便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依旧能感到刺骨的寒意。履带和悬挂系统在恶劣路况下磨损加剧,威廉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对“艾玛2”状态的担忧。
一天之内,我们从丹麦的“武装游行”跌入了挪威的“山地泥潭”。战争的面貌再次变幻,它不仅仅考验勇气和火力,更考验适应能力、耐心和在极端地形下的生存智慧。
我们停在一条山脊线上,暂时获得了片刻的喘息。脚下是深邃的、笼罩在暮色中的峡湾,对面墨绿色的山峦上,依稀可见敌人阵地闪烁的微弱火光。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
威廉检查着履带上的冰雪,克鲁格默默地清理着炮膛。我们三个人,在这片陌生而严酷的北欧土地上,靠着冰冷的钢铁彼此依存。丹麦的轻松已是遥远的过去,挪威的山地,正以其冷酷的方式,告诉我们战争还远未结束,而更漫长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艾玛2”的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如同困兽的低吼,在这寂静的群山中,传不出多远,便被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