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石缝里,潮湿的空气凝滞不动,唯有龙馨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刚刚突破的修为带来一丝暖意,却瞬间被庞恒身上散发的死寂气息吞没。他躺在那里,面色青灰,如同被抽离了魂魄。只有鼻间那缕游丝般断续的气息,证明他仍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左臂上那些蛛网般的黑纹。它们仿佛活物,已越过肩头,如扭曲的毒蛇攀上脖颈,甚至分出几缕细小的分支,悄然探向心口与脸颊。黑纹蔓延之处,皮肤下的血肉微微蠕动,散发出阴冷污秽的不祥气息。
这是反噬的具象,是来自世界背面的恶意,正贪婪地吞噬着他最后的生机。
龙馨的心被无形的手攥紧,恐慌与无助几乎令她窒息。她试遍了所有随身携带的伤药——止血散、回气丹,喂入庞恒口中却如泥牛入海。他的伤,远在筋骨皮肉之上,深植于灵魂与本源的废墟中。
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这黑暗吞噬!
她强迫自己冷静。童年时跟随村中老药师辨认草药的记忆,此刻成了唯一的浮木。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触庞恒冰冷的腕脉。
“经脉紊乱如麻,灵源枯竭见底,魂火将熄……最要命的,是这股附骨之蛆般的阴寒能量……”她喃喃低语,眉宇紧锁。寻常药物已无能为力,必须找到能克制这负面能量的东西。
将庞恒小心安置在石缝内侧后,她毅然转身,再次扎进外面那片因地震而满目疮痍的山林。雨水浸透衣衫,荆棘划破肌肤,她却浑然不觉。
凭借对药性的深刻理解和突破后愈发敏锐的灵觉,她在危机四伏的林间艰难寻觅。她避开妖兽可能盘踞之地,专注于灵气汇聚或属性特殊之处。
“赤阳花性烈驱寒,恐激化他体内阴毒……”
“凝神草虽可安神,品阶太低,难抗此等侵蚀……”
“墨玉灵芝?生于阴湿却反能中和阴毒?药性太猛,需寻辅药调和……”
无数药材特性在脑中飞旋碰撞。最终,她采回了几株品相虽非绝佳,但属性温和、兼具固本培元与微弱净化之效的草药——带着月华般微光的苔藓、清心静气的藤蔓,以及几株纹路淡金、颇为罕见的安魂兰。
回到石缝,她顾不上喘息,迅速将草药捣碎成泥,混着清冽溪水,小心撬开庞恒紧咬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入。又将安魂兰的药泥,轻轻敷在那蔓延的黑纹之上。
药力入体,庞恒的身躯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气息似乎平稳了微不可辨的一丝。然而那黑纹仅是蔓延稍缓,并未停止,阴寒的气息仍在顽固渗透。
希望如萤火般微弱,却点燃了龙馨眼底不屈的火焰。药物效力不足,那就尝试别的方法!
她想起幼时,每当被梦魇困扰,母亲总会哼唱一首旋律古老而安详的曲子,总能让她迅速平静。后来她发现,当自己专注吹奏竹笛时,似乎也能让躁动的生灵安宁,让伤痛者感到舒缓。
这或许……是最后的选择了。
她取出那支老药师所赠的普通竹笛,在庞恒身侧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将记忆中那安魂曲的每一个音节细细召回,将刚刚突破、尚显稀薄的灵力,连同全部的心神与祈愿,缓缓注入笛身。
呜———
低沉、悠扬、带着空灵悲悯的笛音,如潺潺溪流,在狭小的石缝中缓缓铺开。这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血肉壁垒,直抵灵魂深处。
起初,一切似乎并未改变。庞恒依旧沉寂,黑纹依旧盘踞。
但龙馨没有放弃。她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不顾灵力飞速消耗,不顾唇瓣干裂渗血。脸色渐趋苍白,额间沁出细密汗珠,笛声却始终保持着那份独特的宁静与柔和。
奇迹,在执着的坚守中悄然萌芽。
那原本在庞恒体内疯狂肆虐、侵蚀生机的负面能量,在触及这奇异笛声化作的无形波纹时,竟像是被温润的暖流包裹、抚慰,其狂暴的侵蚀性,开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消减、平息!
已蔓延至脖颈的黑纹,终于彻底停滞下来,色泽甚至隐隐淡去了一丝!
而在庞恒沉沦的意识深处——
他正被困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负面情绪汇成的黑色海洋。疯狂的呓语、怨恨的嘶吼、绝望的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撕扯着他的意识,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沦。他如一叶即将粉碎的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意识愈发模糊,沉向冰冷的深渊。
就在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一点微光,如同刺破厚重乌云的第一缕晨曦,穿透层层黑暗,出现在他感知的尽头。
那光微弱,却温暖,带着令他心安的气息。是龙馨!
紧接着,空灵安详的笛声,仿佛跨越了时空阻隔,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意识之海。笛音所至,汹涌的黑潮仿佛被无形之力抚平,疯狂的呓语也被隔绝在外。
这笛声,成了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锚”!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牢牢锚定在了生的彼岸!
他不再随波逐流,开始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循着那“光”与“音”的指引,艰难地、一寸寸地,对抗着周遭试图淹没他的负面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当龙馨灵力几近枯竭,精神疲惫欲绝,笛声即将难以为继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呻吟,自庞恒喉间逸出。
龙馨笛声骤停,惊喜地扑到庞恒身边:“庞恒!你醒了?!”
庞恒的眼皮艰难颤动数次,终于缓缓掀开一丝缝隙。眸中空洞、迷茫,布满深彻的疲惫,却终究驱散了死寂。他看见龙馨那布满汗水、泪痕与忧色的苍白面庞,嘴唇翕动,发不出清晰字句。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原本如脱缰野马般肆虐的负面能量,虽未消散,却被一股柔和而坚韧的力量暂时束缚、安抚,不再疯狂侵蚀他的生机。而那力量的源头……正是身旁少女那微弱却持续的笛声,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他从未清晰感知过的、纯净而温暖的气息。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龙馨手中那支普通的竹笛,落在她因灵力耗尽而微颤的身躯上。
“你的……笛声……”他声音嘶哑,几不可闻,“还有……你身上的……气息……”
他凝聚起残存的一点精神,感受着那股将他从深渊拉回的温暖力量,一个模糊的猜测逐渐清晰。寻常安神之曲,绝无可能抗衡如此精纯磅礴的负面侵蚀。
他凝视着龙馨,眼中充满探究与难以置信:“你……不是普通人……你的体质……或者血脉……”
龙馨闻言一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有茫然,也有如释重负。她轻轻颔首,声音虚弱:“我……我也不清楚。自幼,我便能感知到一些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我的血……或是我的声音,似乎……偶尔能让人平静,加速伤口愈合。村中老人说是山神庇佑,但我明白……并非如此。”
她望向庞恒,清澈眸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此事我从未对他人言说。你……是第一个知晓的。”
石缝内陷入短暂的静默,只余洞外淅沥雨声与两人微弱的呼吸交织。
庞恒的伤势仅是暂时稳住,依旧极度虚弱,那蔓延的黑纹也并未消退,只是被强行遏制。龙馨的特殊初现端倪,然这特殊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刚刚挣脱死境的庞恒,与道出深藏秘密的龙馨,在这方绝境囚笼中,彼此之间的羁绊与信任,悄然深植,于无声处生出坚韧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