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把车停在省政法委地下车库，熄火后没急着下车。他看了眼手机，时间是八点二十三分。距离座谈开始还有七分钟，足够他整理一下状态。
他解开安全带，从副驾上拿起一份文件夹，抽出最上面那页快速扫了一眼——是临江三家修车厂的中标公告复印件。纸面有些折痕，是他昨夜反复翻看留下的。他轻轻抚平，重新夹好，合上文件夹，推门下车。
电梯上升途中，他顺手理了理袖口。灰西装今天穿得一丝不苟，袖扣贴着皮肤，微凉。他低头确认了下刻字朝外，没说话，也没自言自语的习惯，只是这个动作让他心里踏实。
茶室在附楼二楼，推门进去时，阳光正斜照进来。五个人已经到了。周建国坐在靠主位的位置，手里端着茶杯，正和旁边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张志明在窗边，背光坐着，看见陈东进门，手里的杯子顿了一下，随即低头抿了一口。
陈东点头打了招呼，走到圆桌对面坐下。位置是他挑的，正对周建国，能看清对方说话时眉眼的细微变化。他也知道，自己同样在别人视线里。
主持会议的副巡视员简单开场，话题很快转到“执法资源紧张如何应对”。话音刚落，周建国就接了上去：“现在不能只靠增编加人，得想办法盘活社会资源。比如社会化服务采购，就是个好路子。”
他说得很稳，语气平实，像是在讲经验总结。陈东没打断，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确实，借力是个办法。不过我在临江看过几份评分表，有家企业连续三年中标，分数比第二名高出十几分。我就琢磨，这个‘应急响应能力’的指标，是不是容易被提前准备？”
屋里安静了一瞬。
周建国握杯的手微微一顿，幅度极小，但陈东看得清楚。他没看自己，而是低头吹了口气，茶面泛起涟漪。
张志明立刻接话：“评分都是按规则来的，数据说话嘛。只要流程走全了，结果突出也正常。”
“流程当然要走。”陈东点头，“可我听说，有家咨询公司，注册才三个月，经营范围写着企业管理，但从没签过一单合同。但它每个月都收钱，两笔固定转账，来自中标企业。这算不算流程里的环节？”
没人答。
有人翻动笔记本，纸页沙沙响。有人咳嗽了一声，像是掩饰尴尬。
周建国终于抬头，目光落在陈东脸上，眼神沉了些。“这些细节……基层掌握更清楚。我们主要看整体成效。救援及时率提升了百分之十八，群众投诉下降，这才是关键。”
“成效重要。”陈东声音没高，也没低，“但如果谁都不提责任，最后就成了大家都对，没人担责。出了事，往制度上一推，说这是‘集体决策’，那以后谁还敢拍板？”
这话落下，周建国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他盯着陈东看了两秒，没再说话，转而拨弄起茶盖，动作缓慢，像是在想别的事。
张志明的手在膝盖上来回搓了两下，指节有点发白。他几次张嘴，又闭上，最终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
座谈继续，话题被迅速拉回宏观层面。有人说要加强培训，有人说要优化考核机制，周建国顺势接过话头，讲起去年某次联合演练的成功案例，语气重新轻松起来。
陈东没再追问。他听着，偶尔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很慢。他知道今天的目的不是摊牌，而是观察。
周建国在“精准适应”这个词出现时有了反应，说明他对评分规则的漏洞心知肚明；张志明急于辩解，甚至替别人解释流程合规，反而暴露了他的参与深度。两人态度不同，但都有压力。
尤其是张志明。他刚才插话太急，像是怕陈东再说下去。这种急于灭火的心理，往往意味着背后有东西经不起查。
铃声响起，座谈结束。
众人陆续起身，收拾文件，互相点头告别。周建国站起身时动作略快，没多留一句话，直接朝门口走去。张志明跟了几步，在走廊里低声说了句什么，周建国摆了摆手，分开走了。
陈东没动。
他坐在原位，等人都走完了，才伸手从公文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翻开一页空白纸，写下三行字：
“周建国——提及‘精准适应’时手顿，回避责任归属，主导话题转移。”
“张志明——两次抢话，情绪外露，对咨询公司问题反应过度。”
“两人交流简短，无默契，更像是临时统一口径。”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回包里。
窗外阳光偏移了些，照在桌角，映出一道细长的光斑。他没看，也没起身。茶杯还摆在面前，剩下半杯水，边缘有一圈浅浅的茶渍。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待机界面没有任何异常。他没打开通讯录，也没发消息，只是点了下系统设置，确认飞行模式关闭，网络连接正常。
然后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
玉简浮现，界面简洁。积分余额显示：76,400。那个限时情报还在商城列表里，标价六万，有效期只剩不到十小时。
他没兑换。
真实反应已经比数据更清晰。周建国在掩饰，张志明在焦虑，两人都没预料到有人会从评分规则切入。他们以为这套流程天衣无缝，只要不出事，就能一直运转下去。
但他已经看到了裂缝。
他睁开眼，站起身，拎起包，朝门口走去。
走廊空荡，脚步声被地毯吸住。经过楼梯间时，他瞥见张志明正站在角落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侧身对着墙，手里捏着手机，指节用力到发青。
陈东没停下，也没回头，径直走向电梯。
按下下行键，金属门缓缓滑开。他走进去，转身面对关闭的门板，视线落在自己的倒影上。
西装平整，领带笔直，袖扣紧贴手腕。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下袖口，指尖划过那四个字。
电梯开始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