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玫瑰宫的主宴会厅,无愧于“黄金殿堂”的称号。挑高近十米的穹顶上绘满了歌颂帝国荣光与诸神恩典的巨幅壁画,在无数魔法水晶灯的照耀下,金碧辉煌,令人目眩神迷。四壁镶嵌着巨大的、产自精灵森林的月光石,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晕。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上方璀璨的灯火和下方穿梭的、华服盛装的宾客身影。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水、美酒佳肴和上百种鲜花的馥郁芬芳,混合成一种令人微醺的奢靡气息。
当艾丽莎·温莎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入口的瞬间,仿佛有一阵无形的寒流扫过,原本喧闹的声浪骤然降低了几度。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惊艳,是第一反应。那身月白色的、简洁到极致的礼服,在她身上却穿出了惊心动魄的美感,仿佛月神降临尘世,清冷孤高,不染尘埃。银发如瀑,紫眸如星,肌肤胜雪,组合成一种近乎非人的、极具冲击力的美丽。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复杂的情绪——敬畏、忌惮、嫉妒、探究。十八岁的高级魔法师,斯特劳斯伯爵的关门弟子,温莎家族旁系却天赋卓绝的次女,与霍亨索伦家族那个废物有婚约的“冰蔷薇”……她身上的标签,每一个都足以让她成为焦点。
然而,当人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玩味和恶意,落到艾丽莎身后一步之遥的那个身影上时,宴会厅内的气氛,出现了极其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和……变化。
利昂·冯·霍亨索伦。
这个名字,在过去几个月里,早已成为王都贵族圈中最具“话题性”的代名词之一。“霍亨索伦之耻”、“北境之狼的败家子”、“被未婚妻踩在脚下的废物”、“绿荫回廊的鼻血小丑”……种种不堪的绰号,伴随着种种真假难辨的流言,早已传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在大多数人——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可以拿来佐餐、增添谈资的笑料,一个证明“虎父犬子”的绝佳范例,一个注定在泥泞中腐烂、最终悄无声息消失的弃子。
然而,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利昂·冯·霍亨索伦,却与他们想象中的、或者说,与他们希望看到的形象,有了微妙的、却又无法忽视的差异。
没有预想中的畏缩躲闪,没有记忆里的轻浮浪荡,更没有传闻中那种被“圈养”在斯特劳斯伯爵府后应有的憔悴颓唐。他穿着合体而昂贵的墨蓝色礼服,身姿出乎意料地挺拔,甚至带着一种经过严苛训练后才有的、内敛的力度感。脸上虽有些许苍白,但那些曾让他沦为笑柄的、明显的伤痕淤青已不见踪影(至少从远处看是如此)。他微微低着头,棕色的额发在眼睑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具体神情,但那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线,却透出一种与过往截然不同的、近乎隐忍的沉寂。他没有东张西望,没有试图寻找任何“熟人”或“盟友”,只是沉默地、亦步亦趋地跟在艾丽莎·温莎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一个……合格的、被严格管束的、沉默的影子。
这不对。许多人心头掠过一丝诧异和……淡淡的失望。他们期待看到的,是一个惊慌失措、丑态百出的跳梁小丑,好让他们在觥筹交错间,多一些嘲讽的资本,多一些彰显自身优越的谈资。而不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至少“像点样子”的、安静的、甚至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的青年。
尽管那丝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尽管他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僵硬的步伐依旧暴露了他的虚弱和紧张,但与他过往那“声名狼藉”的形象相比,此刻的利昂,就像一件被粗糙打磨过、至少表面不再那么扎眼的石器,虽然依旧粗陋,却已不是那摊人人可踩的烂泥。
这种“不符预期”的感觉,让一些抱着看戏心态而来的宾客,如同精心准备的宴席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味道寡淡的菜肴,兴致顿时减了几分。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嗅觉敏锐、心思深沉的老牌贵族和实权人物,眼中却闪过了玩味和深思的光芒。斯特劳斯伯爵府的“管教”,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这个霍亨索伦家的废物少爷,似乎……有点不一样了?是被彻底打碎了脊梁,学会了低头?还是……在酝酿着什么?
艾丽莎对周遭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恍若未觉,她步履平稳,径直向着宴会厅深处,那片被最多人簇拥、灯光也最璀璨的区域走去——那里,是今夜宴会的主人,长公主艾莉诺·奥古斯都,以及今晚的绝对主角,安妮·温莎所在的位置。
随着她们的靠近,人群如同被无形之手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目光愈发集中,低语声也愈发清晰。
“看,是艾丽莎·温莎小姐来了!”
“她身后那个……就是霍亨索伦家的……”
“嘘——小声点!听说他在斯特劳斯伯爵府被‘管教’得很严,看那样子……”
“哼,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再怎么装,骨子里还是个废物。”
“那可未必,你看他走路的姿势,倒是稳当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轻浮了……”
“斯特劳斯伯爵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怕是皮都扒了几层,才训出这点样子。”
“可惜了艾丽莎小姐,这么一朵冰莲花,插在……”
议论声虽低,却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利昂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要被这些目光刺穿,耳中嗡嗡作响,那些恶意的、揣测的、幸灾乐祸的低语,如同毒蛇,钻进他的耳朵,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那僵硬的平静。不能失态,不能出错,不能给艾丽莎……不,是不能给斯特劳斯伯爵府,任何“管教不力”的借口。他像一具绷紧到极致的提线木偶,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用于维持这脆弱的、一触即碎的平静假象。
终于,她们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宴会厅的核心区域。
这里的光线似乎更加明亮温暖,空气中浮动的香气也格外馥郁。长公主艾莉诺·奥古斯都,穿着一身华贵庄重的深紫色宫廷长裙,戴着镶嵌着硕大紫水晶的冠冕,正端坐在一张铺着天鹅绒软垫的高背椅上,与几位身份显赫的贵妇低声谈笑。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矜持的笑容,但那双与安妮极为相似的紫罗兰色眼眸深处,却闪烁着精明而锐利的光芒,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而在她身侧,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正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安妮·冯·温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