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渐深,河上的船家早已歇了橹,只有几盏渔火在远处的水面明明灭灭。
赵然站在绣楼的雕花窗前,指尖轻轻划过冰凉光滑的窗棂。
窗外,是她从未敢想象过的精致园林,假山叠石,小桥流水,月光洒下,如梦似幻。 这不真实。
半天前,她还在西槐院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里,为师傅咳出的血而心惊肉跳,为下一个馊馒头而发愁。
可现在,她住进了这样一座仙境般的院落。 这一切的改变,都因为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小师弟。
她走到楼下,李长青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没有睡。桌上,侍女新送来的安神茶还冒着热气,他却没有碰。
“师傅,夜深了,您怎么还不歇息?”
赵然走过去,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李长青抬起头,月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
“睡不着。”他拍了拍赵然的手,“然儿,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吗?”
赵然的心猛地一沉。她何尝不是这样觉得。 “我怕这场梦醒了,我们……我们又会回到从前。”
李长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见识过林渊的手段,那份震撼至今未消。可对手是圣门。
光是想想这些年圣门在江南所犯下的血色杀戮,他就感觉心神有些不安宁。
“不会的。”
赵然强打起精神,安慰师傅,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小师弟他……他现在很厉害。”
话虽如此,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始终无法真正松弛下来。
赵家都只是小事,在有公主为后盾之后,其实就算其他世家想要反扑,也要掂量掂量皇室的分量,毕竟他们虽然现在听调不听宣,但是依然还在权力游戏的旋涡当中。
真正让她感觉到恐惧的依然还是圣门,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们可不会在乎朝廷权力的斗争,这些年里,最初那几年,不知道有多少家族以及武林门派被灭门。
她们能幸存至今,说不定还真要感谢赵婉儿对她们的打压,让她们身上清河宫的印记降到了最低,这才避免了圣门无端找上门来。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整座姑苏城,却悄悄的被一种诡异的寂静所笼罩。
前一刻还隐约可闻的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几声零落的犬吠,在同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整个城市的喉咙。
一座三层豪华的旅馆当中,凌公子和自家师妹站在窗前看着下面悄然涌动的黑色人影。
”师妹,这就是偏远之地的江湖吗!手段还真是粗鲁!实力也是如此弱小不堪,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先天高手都看不到几人。”
“呵呵,师兄,他们也蹦跶不久了,这次我天剑宗看上了此地皇朝的势力,同理其他大门派,也会相应找到试探潜龙渊的炮灰,我看这些人修炼的功法都非正道,相信中州太阴圣门会无比看好他们。”
蓝衣女子看着下面自认为隐藏很好的圣门之人,嘴角不由勾起了几分讥讽,太阴圣门的手段可是无比的残忍,控制人的手段,那也是多种多样,就是不知道此地的魔门能吃的消不。
“不过离潜龙渊开启还有两个月,也不知道长老和师兄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如今潜龙渊的位置凭我们两的实力还无法确定,待在这落后之地,还真是令人无聊,如此稀薄的元气,我是一刻都不想在在这里修行。”
蓝衣女子抱怨道。
“好了师妹在忍一忍,距离上次长老给我传音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相信以长老化灵境的修为,要到达此地的时间不远了。”
凌公子看着发小脾气的师妹,不由温声的安慰道。
”师妹要是觉得无聊,这不刚好有一出好戏吗,虽然他们在我等眼中就犹如蚂蚁打架,但无聊时看看,也不失为打发时间。”
“好吧!师兄。”
蓝衣女子有气无力的回答道,远没有她白天时在众人面前所装出来的傲气。
.......
“师傅,夜深了我们回去休息了吧!别让小师弟担心。”
“嗯!”
李长青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却猛地皱起了眉头。
“然儿,你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对。”
赵然狐疑的看了一眼被月光笼罩的窗外,“没有什么不对啊!师傅。”
“不,你不觉得今天的夜色太过安静了。”
如今可是夏季,不说多的,窗外的虫鸣声就不少,可是此时李长青却发现往日那盛夏的虫鸣声此刻却全都消失不见。
这和十年前清河宫突然爆发的灭门惨案何其相似,也是如此,突然一下整个门派都寂静了下来。
赵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经自己师傅这么一提醒她才发觉了不对。
李长青猛地站起,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他死死地盯着院墙之外,那片漆黑的夜空。
夜空,不知何时,开始泛起一层诡异的暗红色,如同鲜血在宣纸上缓缓洇开。
一股阴冷、粘稠,充满了怨毒与哀嚎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
“这是……是圣门的血月!”
李长青的声音嘶哑,牙关都在打颤,“他们难道封锁了整座城!疯子,他们都是疯子!”
赵然全身僵硬,如坠冰窟。
血月一出,就意味着圣堂要屠戮整个姑苏城。
她仿佛又听到了无数冤魂在耳边哭嚎,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惨状。那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十年梦魇,在这一刻,破土而出,将她瞬间吞噬。
“小师弟……”她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在心中绝望地呼喊。
然而就在两人浑身颤栗之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不必惊慌。”
林渊从卧房中走出,他刚刚结束了一轮打坐,他早就发觉到了周围的异样,只是他感知到自己师父师姐的惊恐,才无奈的走出了房间。
朱婉莹也闻声从另一侧的厢房快步走出,俏脸上满是寒霜。
“秦修!”朱婉莹看着院外那诡异的红光,感受着那股让人作呕的邪恶气息,“圣门好大的胆子!”
她话音刚落,一名护卫便从墙外翻身跃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三公主殿下!姑苏城四门被一股无形力场封锁,城内怨气冲天,百姓惊恐,已成鬼蜮!”
“渊儿!快走!”
李长青终于从巨大的恐惧中挣脱出一丝理智,他抓住林渊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这是圣门的手段,她们要炼化全城来找你!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会连累所有人的!”
“小师弟,我们走吧!”
赵然也回过神来,她拉住林渊的另一只手,声音里带着哀求,“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连累了你!我们逃,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了!”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宁愿回到西槐院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师弟因为她们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林渊没有动。 他任由师傅和师姐抓着自己的手臂,那份从他们手心传来的冰冷与颤抖,让他目光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他没有看他们,而是抬起头,望向那片已经被血色完全浸染的夜空。无数扭曲的鬼脸在红雾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尖啸。
“逃?”
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转过身,看着自己满脸焦急的师父和师姐。
他笑了笑,笑容里没有安抚,只有一种仿佛能冻结万古的平静。
“十年前我逃,是因为我只能逃。”
“今天,他们来了,就不用走了。”
话音落下,他挣开两人的手,缓步走到院子中央那片空地上。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甚至没有运转真元。
在李长青、赵然和朱婉莹骇然的目光中,林渊只是抬起了右手,对着那漫天血色,轻轻一指。
刹那间,一道被凝结到极致的星光爆发, 然后整个世界,忽然恢复了正常。
原本被压制的虫鸣声,再次响起。
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怨毒气息,消失了,遮蔽了星月的漫天血色,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画作一般,凭空退去。
皎洁的月光重新洒下,照亮了院中每个人的脸。院墙之外,依旧是红雾翻滚的修罗鬼蜮。
院墙之内,却是月色如水,静谧安详。
一线之隔,两个世界。 李长青抓着林渊胳膊的手,无力地垂落。
他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林渊的背影,如同在仰望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只。
赵然也是呆呆地站立看着,看着院内安然无恙的亭台水榭,又看了看院外那狰狞恐怖的血色天空。
震撼。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将她所有的焦急与恐惧,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朱婉莹屏住了呼吸,她紧紧握住的拳头缓缓松开。她知道林渊很强,却再一次发现,自己对他的强大,依然一无所知。
林渊收回手,负手而立。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两人,声音依旧平淡温和。 “师父,师姐。”
“有我在,这姑苏城,翻不了天。”
他迈开脚步,向着别院大门走去。每一步落下,他脚下的地面,都有一圈肉眼看不见的金色涟漪荡漾开来,将整个别院牢牢护住。 “你要去哪?”
朱婉莹急忙问道。
林渊的脚步没有停,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去杀人,夜黑了,圣门是该破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而几乎在他踏出别院的同一时间,姑苏城外,一处临时搭建的休息处。
端坐在骸骨王座上的凌霜,猛地睁开了眼,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白骨。
“噗!”
她施展的血月领域,竟有一角,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