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水危机持续,干净的水成了基地里最硬的硬通货,比黄金和药品更直接关乎生死。
曲靖的维修铺里,气氛也变得更加微妙。
来的人少了,但每个上门的人,眼神里除了对修理的需求,更多了几分对资源的渴望和探寻。
这天下午,铺子里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之前用三十斤黄豆换药和柴火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
他没带麻袋,而是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车上盖着厚厚的草垫。
“曲师傅,”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我又来了。这次……还是黄豆,五十斤,最好的。”他掀开草垫一角,露出下面饱满金黄的豆子,品质看起来比上次还好。
曲靖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男人咽了口唾沫,这个动作都显得艰难,继续道:“我什么都不要,就想换水。干净的水,能喝的水。两桶……不,三桶!我只要三桶就行!”
他伸出三根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三桶水换五十斤上好的黄豆。
放在平时,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在此刻,这个价格却反映出水源的极度稀缺和人命的廉价。
曲靖心中快速盘算。
铺子后院不起眼的角落里,确实放着两个半旧的、容量约二十升的塑料桶,里面装着平时用来洗工具和偶尔饮用的水,实际上是从空间里定期补充的。
用这两桶水换五十斤黄豆,从价值上看,他们占了巨大的便宜。
但风险在于,如何解释自家在全面缺水的背景下,还能拿出两整桶相对富余的水?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男人干裂的嘴唇和充满血丝的眼睛,又看了看那车黄豆。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三桶没有。我这儿……最多只能匀出两桶。我自己一家老小也要喝。”他刻意强调了匀和自家也要喝,暗示水来之不易,且数量有限。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更强烈的渴望取代。
两桶也比没有强!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两桶!两桶也行!曲师傅,你真是救命的菩萨!”他生怕曲靖反悔。
“水是我之前存下的雪水,一直烧开了喝,还算干净。但你必须保证,绝不对外说水是从我这儿换的。”
曲靖盯着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否则,以后有任何事,别再来找我。”
“我懂!我懂!”男人连连点头,指天发誓,“我要是说出去半个字,叫我天打雷劈,渴死在外面!”
曲靖这才转身,从后院提出那两个沉甸甸的水桶。
水在桶里微微晃动,发出令人心安的声响。
男人迫不及待地接过,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独轮车上,用草垫和破布仔细盖好、绑牢,生怕洒了一滴。
然后,他几乎是感激涕零地将独轮车上的五十斤黄豆卸下来,倒入曲靖准备好的大袋子里。
交易完成得迅速而沉默。
男人推着那两桶珍贵的水,弓着腰,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寒冷的街角。
曲靖关上铺门,看着地上那五十斤品质极佳的黄豆,心情复杂。
这笔交易利润巨大,但风险同样不小。
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男人的恐惧和急需,能让他守口如瓶。
晚上,他将黄豆和交易过程告诉了江秀秀。
江秀秀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既为这意外的收获欣喜,又为可能的风险担忧。
“水换黄豆……这世道。”她叹了口气,“咱们以后得更小心了。那两桶水,不会引起怀疑吧?”
“应该不会。”曲靖分析道,“我说是存的以前雪水,很多人都存了。咱们家用水一直很省,有点存货也说得过去。而且,只换了两桶,数量不算太离谱。”
他顿了顿,“关键是,现在所有人眼里,水比豆子金贵得多,那人得了水,只会庆幸,不会深究来源。就算有点疑心,在没证据且他自己也牵扯其中的情况下,也不会乱说。”
江秀秀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她看着那堆黄豆,心里盘算着又能发多少豆芽,磨多少豆浆,储存多久。
“这些黄豆,真是救命粮了。”
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过后,基地彻底被裹进了一层厚厚的、冰冷而寂静的白色毯子里。
交通近乎断绝,连搜寻队的常规外出任务都不得不大幅削减,更不用说额外的私活了。
李维的伤势虽然痊愈,但在这种天气下,他的内勤工作也变得清闲,相应的补贴和额外的物资渠道几乎完全断绝。
周云的针灸生意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天寒地冻,道路难行,愿意冒险出门求医的人少了很多。
即使有,带来的诊金也多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或者干脆就是几句空头的感谢。
赖以补贴家用的这份收入,急剧萎缩。
大雪封门带来的,不仅仅是寒冷,更是 收入的冻结 。
家里的存粮在缓慢消耗,燃料需要精打细算地烧,之前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应急物资如药品、工具也舍不得动用,因为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雪化之后,日子是否会立刻好转。
江秀秀能明显感觉到隔壁气氛的变化。周云来串门的次数少了,即使过来,话也不多,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院子里那点柴火堆得更加节省,似乎每一根都要掂量着用。
偶尔听到李维在屋里烦躁地踱步,或者压抑的咳嗽声可能是冻着了,也可能只是心情郁结。
这天傍晚,江秀秀煮了一锅稠稠的杂粮菜粥,里面特意多放了些自家晒的干豆角和之前发的豆芽。
她盛了满满一大海碗,又拿了两个刚蒸好的、掺了玉米面的粗粮馒头,用旧棉袄裹着保温,装在竹篮里让元宝给周云阿姨送过去。
“跟周阿姨说,天冷,喝点热乎的。”江秀秀叮嘱元宝。
元宝听话地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空篮,小声说:“周阿姨眼睛红红的,她说谢谢妈妈。”
江秀秀心里不是滋味。
她知道,一碗粥两个馒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至少能让他们今晚吃得稍微饱一点,心里暖一点。
晚上,她和曲靖商量。
“周姐他们家,这次怕是真的难了。”江秀秀低声道,“李队长出不去,周姐的生意也停了。光靠那点基本配给,这么冷的天,不够。”
曲靖点点头:“雪还不知道要下多久。他们之前帮我们那么多,现在咱们不能看着。”
“直接送粮送物太显眼,也伤他们自尊。”江秀秀沉吟着,“得想个别的法子,既能帮到他们,又不着痕迹。”
她想了想,说:“这样,明天你跟李维说,就说铺子里接了点儿清理屋顶积雪、加固老旧房屋的零散活儿,一个人忙不过来,问他要不要来搭把手,按天算工钱,或者……直接分一部分粮食当报酬。李维有力气,人也靠谱,这活儿他肯定能干。这样一来,他有了正当的额外收入,咱们也能名正言顺地雇他,把粮食分过去。”
曲靖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合情合理。我就说有几处老主顾的房子怕被雪压垮,急着找人帮忙。李维肯定愿意。”
“还有周姐那边,”江秀秀继续道,“我明天就说,想跟她学学怎么用草药预防冻疮,还有天冷怎么调理气血。算是请教,但可以带点粮食或者豆子过去当学费。她手艺好,我请教她,给点报酬也说得过去。”
两人商量妥当,都觉得这个办法既能实际帮助到邻居,又保全了对方颜面,将援助巧妙地包裹在劳务交换和技能学习的合理外衣之下。
在这大雪封门、人人自顾不暇的艰难时刻,江秀秀和曲靖没有忘记邻居曾经伸出的援手。
他们用更委婉、更体贴的方式,准备将自家相对宽裕的储备,转化为对邻居的实质性支持,守护着这份在绝境中建立起来的、珍贵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