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
林寒渊那句干巴巴的“来了”刚出口,原本坐在沙发上笑容和蔼的林建国,瞬间就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寻常的凝滞。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几步就跨到林寒渊面前,不由分说,一巴掌就拍在了林寒渊的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力道不轻。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巧妙地打破了那瞬间的尴尬。
“臭小子!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啊?!二十三个!从中午打到下午,你一个都不接?!翅膀硬了是吧?要造反啊?!”
林寒渊被老爷子拍得身子晃了晃,脸上那副复杂的表情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带着点讨好意味的讪笑,连忙解释道:
“爷爷,您消消气,我哪敢啊!真不是故意不接,是手里头确实有要紧事在处理,没顾得上看手机。这不,刚忙完,一看到未接来电,我立马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连口气都没敢多喘!”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安静坐在沙发上的苏云舒。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与这间充满老爷子生活气息的老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建国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但下一刻,老爷子却趁着背对苏云舒的间隙,飞快地朝着林寒渊挤眉弄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赶紧过去!跟人家好好说话!
做完这个小动作,林建国立刻转过身,脸上瞬间又堆满了和煦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他对着苏云舒乐呵呵地说道:
“小苏啊,你看,这小子回来了。我这个时间点啊,雷打不动得下去遛遛弯,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就让寒渊在这儿陪你说说话。”
他顿了顿,又热情地补充道:
“你想吃什么?跟爷爷说,等会儿我遛弯回来,顺道给你带上来!老王头家那糖炒栗子,还是老李记的驴打滚,都可香了!”
苏云舒闻言,连忙站起身,姿态优雅而得体,微微欠身道:
“林爷爷,真的不用麻烦了。我……我再坐一会儿,也该走了。”
“那可不行!”林建国把脸一板,故作严肃,“来了就是客,哪能说走就走?等着,爷爷一会儿就回来,必须吃了东西再走!”他说着,也不给苏云舒再拒绝的机会,背着手,迈着看似悠闲实则迅速的步子,径直出了门,还“贴心”地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咔嚓。”
随着门锁轻微的合拢声,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林寒渊和苏云舒两人。
刚才被林建国强行营造出的那点热闹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窗外传来的零星鸟鸣和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反而更衬得室内的寂静有些逼人。
苏云舒没有再坐下,她就那么站着,双手有些不自然地交叠在身前,纤细的手指微微绞紧。她抬起眼眸,望向站在门口、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的林寒渊,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蕴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安,有久别重逢的悸动,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尴尬。
她几次微微张口,那饱满红润的嘴唇抿了又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本准备好的、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得体话语,在此刻面对他本人时,全都苍白无力,卡在胸口,化作一阵酸涩的胀痛。
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弥漫在两人之间。
最终,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从那发紧的喉咙里,异常生硬、干涩地挤出了三个字。声音很轻,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清晰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对不起。”
当这声干涩的“对不起”在空气中漾开,林寒渊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确感到一丝意外,在他固有的认知里,苏云舒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女总裁,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随后才用一种刻意保持距离、近乎公事公办的平静口吻回应道:
“其实,你我之间,没必要说这三个字。”
他抬步,走到沙发旁,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将两人之间的空间拉近到一种既非亲密也非疏远的社交距离。
“我们之间,说到底,也仅仅存在过一段雇佣关系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公式化的感激:
“真要论起来,或许应该是我对你说一声谢谢。那一次在厂区,情况危急,谢谢你能够赶来救我。这份情,我一直都记得。”
他刻意将过往的一切轻描淡写地归结为“雇佣关系”和“人情往来”,仿佛那些曾在她心中激起涟漪的瞬间,都只是冰冷的交易与计算。
“其实,人活在世上,每一个瞬间,不都是在无数个选择中做着抉择吗?”林寒渊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例,“你选择了你认为对家族、对你自己最有利的道路,这无可厚非。我理解,苏总。”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得近乎残忍:
“所以,你真的不用说对不起。”
“真的。”
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无奈的轻松,试图缓和气氛:
“再坐一会儿吧。要是我爷爷回来,看到你不在,他又该对我吹胡子瞪眼了。这老头,就这脾气,你也算……帮帮我了。”
他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越是刻意地将两人的关系推开、界定清晰,苏云舒的心就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原本微红的眼眶迅速积聚起更多的水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她拼命咬住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不让那丢人的眼泪落下来。
终于,在他那句“帮帮我”落下时,她一直强撑的理智和骄傲的外壳彻底碎裂。
“林寒渊!”她带着哭腔喊出他的名字,声音破碎而激动,“你混蛋!你不理解!你根本什么都不理解!”
话音未落,她像是被情绪完全支配,猛地几步冲到林寒渊面前,抬起双手,毫无章法地、用力地捶打在他的胸膛上。那力道对于林寒渊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那其中蕴含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却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林寒渊没有躲闪,甚至没有抬手格挡,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的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他的眼神复杂难明,看着她失控的模样,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苏总,”他等她动作稍缓,才低声开口,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你这是何苦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各自安好,……不好吗?”
“不好!不好!”苏云舒几乎是立刻嘶声反驳,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林寒渊的腰,将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都欺负我……在家里,爷爷他们逼我,欺负我……在这里,你又欺负我……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能让我安心的地方?为什么啊……”
她的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和委屈,泪水迅速浸湿了林寒渊胸前的衣衫,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要灼伤他的皮肤。林寒渊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指节微微蜷缩,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没有回抱她。
苏云舒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爷爷他们……他们是让我来讨好你的……可是我不想……我不想我们之间变成那样.......那样变质的关系……是,当初是我不相信你,是我的错……可我喜欢你是真的!”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仰望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抽噎着:
“这些天见不到你……我好难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大块……我就是想见见你,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看看你也好……所以我很无耻,很不要脸地来找林爷爷了……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没有办法啊,我怕你不理我……”
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她慢慢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向后退了半步,却依旧仰着头,用那双哭得又红又肿、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林寒渊。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安、祈求和无尽的委屈,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那个雷厉风行、高不可攀的女总裁影子,活脱脱一只被遗弃后、小心翼翼寻求收留的猫咪。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令人心碎的颤抖,用尽最后一丝勇气,小声地、卑微地恳求道:
“林寒渊……”
“别不理我……”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