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玄武湖畔,一片占地极广戒备森严的建筑群,依山傍水而建,这里便是直属于工部,却拥有超然地位的 “天枢院” 。
其名取自“以技为枢、承天工之智、开经世之用”,院内道路纵横,分区明确,不同的作坊。
试验场内,时刻传来或沉闷或尖锐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金属混合的独特气息。
这一日,天枢院正门大开,禁军肃立。
在一众重臣的簇拥下,李嗣炎一身简便的常服,正兴致勃勃地视察着,各项“奇技淫巧”。
陪同的除了工部左侍郎王铁锤,这一技术官僚外,还有户部尚书庞雨、农部尚书沈犹龙,还有女官张嫣也身着便装一同前来,显示出皇帝对此地,非同寻常的重视。
“陛下,诸位大人,请看此处。”
在一间高温灼热的工坊内,王铁锤指着眼前,一座正在出料的革新式,蓄热型炼钢炉介绍道:“此炉借鉴了前朝灌钢法之精髓,又改进了炉体结构与鼓风技术,以石炭(煤)为薪,炉温更高,出钢快,杂质少!
以此钢打造兵甲,韧性锋锐远超以往,用以制作农具,亦更加耐用。”
庞雨看着那奔流的钢水,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虽是外行也觉震撼。
他更关心这新技术带来的实际利益,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农部尚书沈犹龙,低声道:“沈老,您瞧这钢水亮得晃眼。
若是真能如王侍郎所说,打成锄头犁铧又硬又韧,还不易卷刃,那咱们户部每年支应各地采买、更换农具的款项,怕是能省下好大一笔,这东西能让一把锄头,多用两三年否?”
此时,沈犹龙的注意力早已被棚内,几件新式犁铧和曲辕犁牢牢吸住,这才讪讪收回目光。
“庞尚书,省钱尚在其次关键在于效率!老夫前日刚看过天枢院呈送的农具测试录,你莫小看这犁头角度稍作改动、铧面加上这道弧线。
用它们耕田,一头壮牛一天能多犁出半亩地,人扶着也省力不少!若是天下农夫都能用上这等家什……”
他说着竟情不自禁拉着庞雨,往那棚子走去,亲手拿起一件可调节,深耕浅耕的曲辕犁,像抚摸珍宝一样摩挲着犁柄,对庞雨感慨道:
“庞大人你是不知道,老夫年轻时在地方为官,常见老农因犁头钝了耗尽力气,地还耕不透,一年收成就差了一截。
若此等好钢真能推广开来,不知能省去田间多少辛苦,多打出多少粮食!这可比账面省下的银子,实在得多啊!”
看着沈犹龙那近乎痴迷的神情,庞雨不由失笑,打趣道:“好好好,知道您老心系稼穑,待这批新农具量产,定让户部为你先行拨款,管教你先睹为快,如何?只要到时候别拉着我下田,亲自扶犁试种便成。”
听着两位上司互相打趣,其他人不由得发出善意低笑。
不多时,一众人移步至玻璃工坊,里面的景象令人惊叹,匠人们用长管蘸取熔化的晶莹液浆,吹气、旋转、塑形,片刻间便能制出形状各异的器皿。
并且已经能生产出大块,较为平整透明的平板玻璃,这在江南绝对有价无市。
这时,一位因改进玻璃配方和工艺,而被赐予“员外郎”衔的老匠人,激动地禀报,“此等大块琉璃……呃,玻璃,现已可尝试用于宫室窗户,采光极佳!
若推广于民间富户,亦是一大财源。”
李嗣炎满意地点头,对张嫣笑道:“张尚宫,你看日后这宫中殿宇,便可亮堂如白昼,再不必担心窗纸遮光了。”
张嫣亦含笑称是,眼中满是新奇,前段时间从外面回来,陛下就在文渊阁写写画画,当时还以为是在陶冶情操,原来是在做这些事情。
当时,陛下还说要靠这些东西赚大钱,如今看来圣上说皆无戏言。
在水力区,巨大的水轮借助玄武湖引来的活水,昼夜不息地带动着数台水力锻锤,与由齿轮牵动的各式工械。
在轰鸣声中,反复捶打着烧红的铁料,或是对木料、铁件进行粗加工,其效率远非人力可比。
庞雨看着这场景,忍不住对李嗣炎赞道:“陛下,以此水力驱策机械,不仅省却人力,更妙在能使器物规制统一。
譬如军中所用铳刺、箭簇,若皆由此等工械打造胚形,则其长短、轻重、样式皆可划一不二,于大军后勤补给与临阵对敌,皆有莫大裨益!”
穿过一片尘土飞扬的试验区,可见数处灰扑扑的粉末堆放在芦席上。
王铁锤引着众人来到此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带着几分献宝的语气说道:“陛下,您瞅瞅这个,俺们管它叫 ‘胶泥’ ,名字土了点,可玩意儿真不赖!”
他招呼匠人赶紧演示。看着匠人将灰粉、沙石和水搅和成一摊黏糊糊的东西,王铁锤在一旁比划着解释:“您看,现在它软乎,想捏成啥样都成。
可您别急,就这么放着快了一天,慢个三五天,它就能变得结实得跟石头似的,刀砍不动,水泡不烂,火也烧不坏!”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个小锤子,对着旁边一块已经硬了的石块,“铛”地敲了一下,果然只留下个白点。
“陛下您想,拿这东西去修城墙、铺马路、建码头,那得多快多结实?比咱们祖辈用的糯米浆,加三合土可强到天上去了!”
但他随即又挠了挠头,指着另外几块表面有些许裂纹的样品,忧虑道:“不过……这东西吧,性子还有点倔,不太好伺候。
有时候干得太快崩裂了,有时候又慢得急死人,到底用啥样的沙子石头配着最好,还得往里加点啥让它更柔韧,俺们还在摸索,试一回,败一回,再试一回。
眼下还不敢大面积用,就打算先在江堤几个险处,还有琉球那霸港的炮台地基上试试看,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遛遛才知道深浅。”
李嗣炎听得入神,还亲手拿起那块,有裂纹的样品掂量了一下,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对王铁锤和周围的匠人鼓励道:
“这东西有点意思! 哪有一生下来就十全十美的?知道毛病在哪儿,就不怕改不好!你们放手去试,缺什么就跟朕说,等把这‘倔脾气’给它捋顺了,朕给你们摆酒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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