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冰封湖面下的一缕暖流,微弱,却顽固地穿透了赫拉克勒斯被痛苦与绝望封冻的意识。是宙斯!并非直接的声音或影像,而是一种无形的、浩瀚意志的短暂停留与注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神王的复杂情绪——或许是震怒于阿瑞斯与赫拉的所为,或许是惋惜于这卓越造物的陨落,又或许,是那深藏于雷霆之后、极少流露的,一丝属于父亲的……悸动?
这注视,并未带来救赎的承诺,也未施加干预的力量。它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确认。确认这正在凡火中走向寂灭的存在,终究与他,与众神之王,血脉相连。
然后,那注视便如同来时一般,悄然退去,不留痕迹。
然而,这短暂的、来自奥林匹斯之巅的垂目,却像是一颗投入赫拉克勒斯死寂心湖的石子,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
一直被他强行压抑的、属于“赫拉克勒斯”而非“痛苦承载者”的意志,那历经十二伟业、踏遍天地冥三界都未曾真正磨灭的不屈与骄傲,在这至高存在的注视下,如同星火般,骤然复燃了一瞬!
不!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不是以这种被诅咒焚烧、在自我放弃中化为灰烬的方式!
这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他意识中的混沌与黑暗。几乎是同时,他那残破的躯体仿佛回应着这意志的苏醒,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已然被血与痛苦染红的眼眸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凌厉如鹰隼的光芒!
他看到了!
不是预想中的天火或自燃的毒焰,而是不知何时,被他体内散发的、残存的高温所引燃的薪柴!火焰,已然从他身下的木柴缝隙中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材,发出噼啪的爆响,灼热的空气扭曲升腾!
火!
焚身之火!
但此刻,这火不再是纯粹的毁灭象征,而是成为一种考验,一种仪式,一种……通往未知结局的途径!
“嗬——!”
赫拉克勒斯从那焦黑的喉咙中,挤出了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不甘咆哮的嘶吼!他不再被动等待,反而用尽最后的气力,猛地张开那双焦黑见骨的手臂,仿佛要拥抱这吞噬他的烈焰,又仿佛在向这不公的命运,发出最后的挑衅!
“来吧!!!”
火焰瞬间暴涨!如同有了生命般,欢呼着,雀跃着,将他那庞大的身躯完全吞没!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在俄特山的顶峰燃起一道耀眼的、悲壮的火柱,映亮了半个夜空!
这火焰,并非凡火。
它燃烧的,是赫拉克勒斯焦黑的躯壳,是他沸腾而污染的神血,是涅索斯恶毒的诅咒残余,是阿瑞斯狂暴的神力烙印,是他一生征战的伤痕与记忆,是他对德伊阿涅拉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是他所有的痛苦、愤怒、骄傲与不甘!
烈焰焚身,痛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被净化、被重塑!这痛苦,比之前诅咒的焚烧更加纯粹,更加彻底,仿佛要将“赫拉克勒斯”这个存在,从最基础的层面,彻底瓦解!
他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开始涣散,过往的一切如同浮光掠影般飞速闪过,又迅速被烈焰吞噬。墨伽拉的泪眼,欧律斯透斯的冷笑,赫拉怨毒的目光,金苹果的辉光,阿瑞斯的雷霆,德伊阿涅拉最后的、绝望的眼神……一切的爱恨情仇,一切的荣耀与屈辱,都在这净化一切的火焰中,变得模糊,变得遥远……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火焰,与这焚身之火融为一体,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
异变陡生!
那被烈焰焚烧的、本应彻底崩坏的躯壳深处,那源自宙斯、最为纯粹的神血核心,在经历凡火极致的煅烧与净化后,非但没有湮灭,反而如同被祛除了所有杂质的神铁,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纯粹而浩瀚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温和而强大,带着创世之初的古老气息与不朽的意味,自内而外,从他身体的每一处裂缝、每一个即将化为灰烬的细胞中透射出来!它开始驱散诅咒的污秽,抚平战神的戾气,修复着那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神性本质!
烈焰,依旧在燃烧。
但燃烧的,似乎不再是他的毁灭,而是……一种淬炼!
凡火为炉,痛苦为锤,正在将他体内那属于凡俗的、被污染的、承载着罪与罚的一切,焚烧殆尽,只留下最精纯、最本源的——神性!
赫拉克勒斯那即将消散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自身内部的剧变猛地拉回!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与重塑并存的奇妙感觉!痛苦依旧,但那痛苦之中,却孕育着新生!
他仿佛听到了雷霆在血脉中轰鸣,看到了奥林匹斯的辉煌殿堂在眼前若隐若现!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终局?不是寂灭,而是……飞升?!
不待他细想,那金色的神光越来越盛,最终彻底包裹了他的意识,将他拖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强大的光芒之海……
俄特山巅的烈焰,依旧在熊熊燃烧,但火光之中,那焦黑的身影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人形的、越来越耀眼的、仿佛由纯粹光明与神力构成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