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阳光难得地从云层缝隙漏出,晒干了连日雨水留下的痕迹。乐瑶回家短暂休息后,熬了更绵滑的白粥,又特意去冰室买了冰豆浆,用保温袋仔细装好,再次来到玛丽医院。
推开病房门,里面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
想象中病人该有的虚弱安静完全不存在。黄家驹半靠在床头,脖子上没有纱布,但能看出吞咽时眉头会微不可察地皱一下。尽管如此,他精神头却意外地好,甚至可以说……过于兴奋。
家强正拿着个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玩具塑料喇叭,试图对着阿paul吹出怪声;世荣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削着苹果,嘴角噙着无奈的笑;阿paul则拿着个病历本,假装是记者,用夸张的语气“采访”家驹:“黄生,做完割喉手术感觉如何?系咪觉得把声即刻通透咗啊?”
家驹配合地捏着嗓子,用更沙哑(但明显故意搞怪)的声音回答:“系啊系啊,我觉得而家可以去唱女高音啊!” 一开口就扯到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
看到乐瑶进来,几个人瞬间收敛了一点,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haylee!你返来啦!”家强第一个蹦起来,顺手把塑料喇叭藏到身后。
“haylee,带咩好嘢食来探呢个病号啊?”阿paul笑嘻嘻地问。
乐瑶把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先仔细看了看家驹的脸色,比昨晚好多了,虽然还有点苍白,但眼睛有神。“睇你哋生龙活虎嘅样,我仲以为行错房。”她一边说,一边拿出白粥和冰豆浆,“粥系新熬嘅,好绵。豆浆冻嘅,你喉咙而家唔可以饮太冻,摆阵间暖少少先好饮。”
“多谢haylee。”家驹开口,声音比手术前更沙哑几分,但少了那种病态的沉重,显得清亮了些,只是明显带着术后疼痛的克制。
“系啦,haylee,”家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眨了眨,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光芒,伸手在枕头边摸索了几下,拿出一个小小的、大约拇指大小的棕色玻璃瓶,瓶口用橡胶塞密封着。他献宝似的递到乐瑶面前。
“喏,送畀你嘅。”他声音沙哑,语气却带着得意和期待。
乐瑶狐疑地看了一眼那瓶子:“咩嚟??药水?” 她接过来,入手微凉。
“你拧开睇下咯,纪念品嚟?!”家强在旁边憋着笑,怂恿道。
阿paul和世荣也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乐瑶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但还是小心地拧开了橡胶塞。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立刻飘了出来。她眯着眼凑近瓶口往里一看——
半瓶透明的液体里,泡着一小块不规则、略显苍白、带着血丝的组织。
乐瑶瞬间僵住,眼睛瞪大,头皮一阵发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两根手指拈着瓶子,手臂伸得直直的,仿佛那是什么极度不洁的东西,一脸难以形容的嫌弃和惊愕。
“黄、家、驹!”她一字一顿,声音都变了调,“呢……呢个唔会系……?!”
“系啊!”家驹一脸坦然,甚至有点小骄傲,指着自己的喉咙,“我嘅扁桃体啊!我问护士可唔可以留低做纪念,佢哋真系畀咗个瓶我装起!新鲜热辣……啊唔,新鲜‘割’落?!独一无二?!”
乐瑶看着他那副“快表扬我创意”的表情,再看看手里那瓶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纪念品”,一时之间,恶心、好笑、无语、感动(?)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你个痴线!”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脸都皱了起来,“边有人送呢啲嘢畀人做礼物?!核突到死啊!” 她作势要把瓶子扔回给他。
“喂!小心啲!好珍贵?!”家驹连忙摆手,扯到伤口又“嘶”了一声,但笑容却咧得更开,“真系?!佢陪咗我二十几年,而家光荣退休,送畀你保管嘛。你以后见到佢,就记得提醒我要小心身体,唔好再搞到要割嘢!”
“我唔要!你自己保管!”乐瑶坚决地把瓶子往他床头柜上一放,还特意推远了些。
“哎,haylee姐,你好唔畀面啊。”家强在一旁煽风点火,“家驹哥好有心?!”
“呢种心意我多得佢唔少!”乐瑶没好气地说,但看着家驹虽然嬉皮笑脸却掩不住术后疲惫的眼睛,心又软了。她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那瓶“礼物”,找了张纸巾垫着,放进自己带来的袋子里。
“……算啦,我帮你‘保管’。不过你答应我,以后真系要小心,唔好再捱到病。”她语气软下来。
“得!一定!”家驹立刻保证,笑容灿烂,虽然声音沙哑,但眼里闪着光,“多谢你收留佢啊,haylee。”
病房里再次充满了笑声。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照在病床上,将那瓶小小的、古怪的“礼物”,连同这个下午的嬉闹与温情,一起封存在了记忆里。这或许不是最浪漫的礼物,但一定是最“黄家驹式”的、令人终生难忘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