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暕调兵遣将,准备对黎阳仓发动雷霆一击的同时,黎阳仓城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曾经风光无限的魏公李密,此刻正坐在原本属于徐世绩的官署大堂内,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惊悸和疲惫。他身上的锦袍沾满尘土,甚至还有几处破损,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蒲山公的潇洒气度?
徐世绩坐在下首,眉头紧锁,看着魂不守舍的李密,心中暗暗叹息。他知道,洛口仓的惨败,不仅打垮了瓦岗的主力,更几乎打垮了李密的精神。
“魏公,如今我军新败,士气低迷,黎阳仓虽坚,但存粮再多,也难抵人心涣散。”徐世绩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沉声道,“为今之计,是尽快与窦建德公取得联系,恳请其速派大军来援。刘黑闼将军虽勇,但仅有两万人马,恐难独力抗衡杨暕。唯有窦公主力南下,或可解黎阳仓之围,甚至……反败为胜。”
李密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随即又被更深的不安取代:“窦建德……他真会全力助我?他难道不怕杨暕兵锋转向河北?”
徐世绩道:“唇亡齿寒的道理,窦公不会不懂。瓦岗若灭,杨暕下一个目标,必是河北。况且,魏公与窦公素有盟约,如今我瓦岗虽败,但仍有黎阳仓巨亿粮草,此乃窦公急需之物。以此为筹码,当能说动窦公。”
李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对对!世绩你说得对!快,再派信使,加急送往乐寿(窦建德都城)!务必向窦公陈明利害,请他速发援兵!粮草,黎阳仓的粮草,他要多少,本公就给多少!”
看着李密这副近乎失态的样子,徐世绩心中又是一叹。曾经的李密,何等雄姿英发,算无遗策,如今却像个输光了的赌徒,惊慌失措。他知道,李密的威望,经此一败,已经彻底崩塌了。就算能渡过此劫,瓦岗也不再是以前的瓦岗了。
“报——!”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堂,声音带着惊恐:“魏公!军师!大事不好!发现隋军大队人马,正向黎阳仓杀来!先锋打着‘宇文’旗号,兵力不下两万!距此已不足五十里!”
“什么?!”李密霍然站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来……来得这么快?!杨暕……他不休整的吗?!”
徐世绩也是心头一沉,但他强自镇定,问道:“可探明是谁统领?杨暕是否亲至?”
斥候回道:“先锋大将是宇文成都!中军旗号隐约可见‘齐王’、‘杨’字,但距离尚远,看不清杨暕是否在军中。不过……不过隋军队伍严整,杀气腾腾,看样子是倾巢而出!”
“宇文成都……杨暕……”李密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喃喃道,“他们要赶尽杀绝……他们真的要赶尽杀绝啊!”
徐世绩顾不上安抚李密,立刻对斥候下令:“再探!严密监视隋军动向,尤其是注意有无分兵迹象!还有,刘黑闼将军的援军到何处了?”
“刘将军所部昨日传讯,已过清河,正加速赶来,但……但也需要两三日路程。”斥候回道。
“两三日……”徐世绩眉头紧锁。宇文成都的先锋明天就可能兵临城下,刘黑闼却还需要两三天,这时间差太要命了!黎阳仓守军新败之余,能否顶住宇文成都的猛攻?
他转向李密,语气急促:“魏公,形势危急!当立刻关闭四门,全体将士上城防守!多备滚木礌石,弓弩上弦!同时,立刻派人快马通知刘黑闼将军,请他无论如何加快速度!若黎阳仓有失,一切皆休!”
李密此刻已经乱了方寸,只是机械地点头:“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快去安排!”
徐世绩匆匆离开大堂,去布置城防。他知道,接下来每一刻都至关重要。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当天下午,又有斥候回报,在黎阳仓东北方向约百里处,发现另一支隋军,兵力约一万五千,打着“秦”字旗号,正在构筑工事,看样子是准备拦截北面来的援军!
“秦?难道是……秦琼?!”李密听到这个消息,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脸色涨得通红,“秦琼!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他竟敢……竟敢拦击援军?!”
徐世绩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秦琼的勇武和用兵能力他是知道的。有他拦在路上,刘黑闼想要顺利抵达黎阳仓,难度陡增!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要独自面对宇文成都的猛攻,甚至后续杨暕的主力!
“魏公,秦琼此举,意在阻援,为宇文成都攻城争取时间。”徐世绩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我军必须做好独立守城数日的准备。好在黎阳仓城坚粮足,只要上下一心,未必不能坚守到援军突破秦琼防线。”
“上下一心?”李密惨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懑,“世绩,你觉得如今这黎阳仓内,还能上下一心吗?洛口仓怎么丢的?还不是因为翟让、秦琼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如今城里这些人,谁知道还有多少心怀鬼胎,等着拿本公的人头去向杨暕请功?!”
徐世绩无言以对。李密的猜忌并非全无道理,新败之余,军心浮动,内部确实存在隐患。他自己麾下还好,那些随李密从洛口仓溃逃来的残兵败将,还有原本黎阳仓的守军中,人心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
“报——!”
又一名军官急匆匆跑来,这次脸色更加难看:“魏公,军师!城外……城外发现小股隋军游骑,不断向城内射箭书!守军捡到一些,上面……上面……”
“上面写的什么?”李密厉声问道。
那军官哆哆嗦嗦地递上一份箭书。
李密一把抓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告黎阳仓军民:齐王殿下奉天讨逆,只诛首恶李密一人!李密刻薄寡恩,害死王伯当,逼走单雄信、秦琼,今已穷途末路!尔等速速开城献降,免遭屠戮!擒杀李密者,赏千金,封侯爵!顽抗到底,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落款是“大隋齐王、河南道行军大总管杨暕”。
“混账!无耻!诽谤!!”李密气得将箭书撕得粉碎,暴跳如雷,“杨暕小儿!安敢如此辱我!!”
徐世绩捡起一片碎片,看着上面的内容,心中冰凉。这攻心之计,太毒了!直接把矛头对准李密一人,将其他所有人都划为可以争取的对象,甚至还悬赏擒杀李密!这必然会在本就惶恐不安的守军心中,埋下猜忌和动摇的种子!
“立刻传令!严禁传播箭书!私藏、传阅者,立斩不赦!”徐世绩对那军官吼道。
“是!”军官慌忙领命而去。
然而,命令归命令,人心岂是刀剑能完全封锁的?箭书的内容,早已随着那些射进城内的箭矢,悄无声息地在守军和部分百姓中流传开来。
“只杀李密一个?”
“真的假的?”
“单雄信、秦琼将军他们都降了,好像确实没事……”
“王伯当将军真是李密害死的?”
“赏千金,封侯爵啊……”
各种窃窃私语,如同瘟疫,在黎阳仓的城墙上下、大街小巷中蔓延。看向李密临时府邸方向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李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像一头困兽般喘息着。他知道,杨暕的屠刀已经举起,而他的脖子,正凉飕飕的。
“窦建德……刘黑闼……你们一定要快啊!”他望着北方,发出了绝望的祈祷。
而此刻,黎阳仓东北方向,秦琼已经选好了阻击阵地。程咬金和罗士信,则带着五百“精锐”,如同泥鳅般,悄然滑向了黎阳仓的周边,开始了他们“搅屎棍”般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