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灰白光线艰难地渗透魔域厚重的阴霾，洒在西凉关废墟上那层淡金色的光罩外，却难以驱散其内弥漫的压抑。
金光阵内，幸存者们陆续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醒来，短暂的庇护感迅速被更原始的生理需求饥饿与干渴所取代。
肠胃的蠕动声、喉咙吞咽的困难，以及伤处隐隐的抽痛，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低吟。
清源立于残破的点将台上，目光如炬，扫过下方一张张蜡黄浮肿的脸。
师兄钟素安布下的阵法固若金汤，隔绝外魔，却变不出米粮清水。
更紧要的是，昨日那股隐晦而充满恶意的魔族窥探，如同毒蛇的信子，提醒着他们暂时的安全何其脆弱。
等待救援渺茫不可期，坐吃山空更是死路一条。必须让这些人尽快拥有哪怕一丝自保和行动的能力。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筛选，最终定格在那些虽然憔悴、但骨架粗壮、眼神尚未完全浑浊的青年身上。
这些多是原守军残兵或体格健壮的平民，筋骨间还残留着历经磨砺的痕迹。
“诸位。”清源开口，声音清越，压过了阵内的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由主安定下来的力量。
“魔踪已现，此地非久安之乡。仙长阵法虽固，然我等岂能龟缩一世？欲求生路，须有搏命之力。”
人群一阵骚动，目光齐刷刷投向清源，带着疑惑，更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仙道玄奥，非旦夕可成。然武道一途，乃淬炼体魄、激发气血之根基。”
清源继续道，语调平稳却自有分量，“今日，我便择选些堪造就者，传下一套筑基拳法。
勤加习练，纵不能劈山断岳，亦可强筋骨，增气力，遇险时多一分挣扎求存的本钱！”
话音落下，被选中的数十名青壮眼中顿时爆发出光彩。乱世之中，力量便是希望！
尤其是那些残兵，更是激动得拳头紧握。
他们见过清源昨日施展的手段，深知这位年轻道长所传，绝非寻常市井把式。
李琛也站在队列边缘，清源允许他旁观习练。
他根骨不佳，武道难有成就，但培元丹的药力化开，体内那丝真气流转，让他对任何能强健自身的方法都充满渴望。
他用力点头，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很快，在校场废墟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数十名青年排成歪斜的队列。
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挺起的胸膛里却燃着一簇火苗。
清源立于队前，身形渊渟岳峙。
“此拳法，名《锻骨拳》，乃军中流传最广的筑基之法。”他朗声道，“然此界天地，空间凝实如铁，法则深藏若虚，寻常感应，如隔靴搔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疑惑的脸，“尔等或觉天地灵气稀薄，难以汲取，实则不然！灵气充沛如海，只是尔等未得法门，如盲人处于宝山之外！”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层层波澜。灵气充沛？为何他们丝毫感受不到？
“我所传之改良《锻骨拳》，其精义，不在强行吸纳那‘遥远’的灵气，而在于‘振动’与‘共鸣’！”
清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玄妙的韵味，“以特定招式、呼吸、意念，引动自身气血勃发，产生独特频率，如同以特定音律敲击铁壁！
当频率契合，自能引动深藏于牢固空间壁垒之后、浩瀚灵气海洋的一丝共鸣反馈，反哺己身，淬炼筋骨！”
言罢，他不再解释，身形一动，骤然演练起来。
起手式依旧古朴，但清源甫一施展，意境顿生！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每一式都蕴含着奇特的韵律，拳脚挥动间，空气中竟生出隐隐的嗡鸣，并非破风之声，更像是某种低沉的能量震颤！
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精密的共鸣器，动作牵引着周身极小范围内的空间产生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
一式“莽牛顶角”，他沉腰坐胯，一拳缓缓推出。
拳锋所向，空气似乎变得粘稠，光线微微扭曲，仿佛那不是拳头，而是一柄重锤在敲击着无形的壁垒。
隐隐约约，竟有一丝极其微薄、却精纯异常的灵气，如同受到吸引般，从虚无中渗透而出，缠绕在他的拳臂之上，继而融入体内！
“看清楚了！意念集中，感受气血随招式运转的震颤！想象你们的身体，不是去抢夺，而是去叩问这片天地！”
清源一边演练，一边断喝。他的拳法时而刚猛如震雷，时而绵柔如暗流，但核心始终围绕着那种独特的“共鸣”之感。
青年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武学道理。
就连一旁的李琛，也隐约感觉到，清源道长的动作似乎引动了周围某种沉寂的东西，让他体内那丝真气跃动得更欢快了。
演练完毕，清源气息悠长，面色如常，但细心者能发现，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光晕，那是灵气短暂汇聚的迹象。
“现在，随我练习！记住，重心不在形，而在神！在意！在感受那份‘振动’！”清源放慢动作，分解教学。
起初，场面混乱不堪。
这些青年大多只懂蛮力，动作僵硬笨拙，更别提什么意念共鸣。清源穿梭其间，严厉纠正。
“呼吸！深长细匀！与动作合拍！一吸蓄力，一呼发力，吐纳间寻找节奏！”
“腰胯发力！力贯周身！你是整体，不是散架！”
“王虎！你的意念太散！集中！想象你的拳头在敲击一面看不见的巨鼓！”
被点名的王虎，是个性子急躁的残兵什长，憋得满脸通红，却总是不得要领，反而因刻意追求动作，差点扭伤腰。
清源并指在他背后某处穴位一按，一股巧劲透入，王虎顿时感觉一股热流窜开，原本滞涩的动作竟然顺畅了一丝。
“莫要强求，细细体会其中韵律。此拳练的是‘契合’，非是‘征服’。”清源语气稍缓。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
一个名叫赵四的瘦高青年，练了半晌，只觉浑身酸痛，却丝毫感受不到所谓的“共鸣”，不由低声抱怨：
“什么振动共鸣，故弄玄虚……肚子都吃不饱，练这玩意儿有啥用？还不如省点力气找吃的……”
他的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清晨却颇为刺耳。附近几个同样进展缓慢的青年，脸上也露出了赞同和懈怠之色。
清源耳目何等灵敏，目光淡淡扫过赵四，并未立即斥责，而是看向众人，扬声道：
“觉得无用？觉得艰苦？可以！现在便可退出，回到那边继续躺着，等待或许永远不来的救援，或者魔军下一次的屠刀！”
他的声音冷冽如冰：“但我告诉你们，此拳若能入门，不仅强身健体，久练之下，对饥饿与疲惫的忍耐力亦会远超常人！
这是眼下唯一能靠自己抓住的力量！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如何在这魔域边缘活下去？”
赵四被说得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言。
其他心有怨言者，也被清源话语中的现实刺痛，默默咬紧牙关，继续投入练习。
李琛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
他虽因根骨所限，动作比旁人更加笨拙，难以引动气血产生有效共鸣，但他严格按照清源的指导，调整呼吸，集中意念。
一遍，两遍，十遍……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肌肉酸痛难忍，他却倔强地不肯停下。
渐渐地，他忘却了招式的标准，忘却了身体的疲惫，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种玄妙“振动”的追寻中。
不知不觉，日头升高。持续练习了近一个时辰后，变化开始显现。
最先感受到异常的是王虎。
当他终于勉强掌握了一式“震步冲拳”的发力技巧，意念高度集中时，一拳打出，拳头表面竟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麻痹感，仿佛擦过了某种无形的电网！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顺着拳头蔓延至手臂，原本的酸痛竟减轻了不少！
“我……我感受到了！有东西！热乎乎的！”王虎惊喜地大叫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陆续有青年在某个瞬间，捕捉到了那丝微弱的共鸣反馈，引动了点滴灵气入体。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那种实实在在的力量增长感和身体被滋养的舒适，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鼓舞！
就连一直未能引动灵气的李琛，也在反复练习中，感觉身体轻快了些许，呼吸也更为顺畅，不再像之前那般动辄气喘吁吁。
清源看着这群汗流浃背、却眼神越发坚定的青年，微微颔首。
改良版的《锻骨拳》在这方天地，果然有其独特效用。虽然进度缓慢，但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一支微弱却蕴含生机的力量，正在这片废墟上，悄然萌芽。而远处天际的阴霾，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