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素商望着法阵流动的灵光，不禁陷入了幽幽思绪。
“叶圣君寻步惊鸿的魂魄，寻了几百年。”她的声音穿过法阵中流转的灵力，带着玉石相击的清透，“最初，他在幻光湖畔守了百日，他一遍遍地探查湖面飘荡的每一个幻光虫，试图从幻光虫里面找寻步惊鸿流失的魂魄，但最终一无所获。”
袁司空的目光落在叶星璇身上，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可那双紧闭的眼睫，却始终颤巍巍地翘着，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然后他去了幽灵谷。”琴素商继续说道，“还好雾花谷上代灵女韩紫菲帮忙，通过雾花谷的传送法阵直接进入幽灵谷秘境，也拜托幽灵谷之主探查了谷内所有幻光虫，但是依然没有寻到步惊鸿具有的魂魄气息。”
她顿了顿，望着法阵边缘跳动的灵光：“最终，他去了寰宇古廊乞求熹暝星君的帮助，得知皇极经世轮的传说，使用幽玄祭器通过神木虚空去到了钟书阁。在那里，皇极经世轮给他指示，告诉他临死前必定能寻到步惊鸿的魂魄。所以，如今他是在做最后一搏，希望借由高胜寒魂魄中的涂山氏力量，以消耗自己魂力为代价将步惊鸿的魂魄从不知名的空间中召回。”
袁司空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他能感知叶星璇仅存的一点微弱的灵力正在渐渐消散。
“皇极经世轮既已断言他临终前必能寻到，何苦急着行通灵仪式？”袁司空的声音里带着不解，“这仪式要抽离他最后的本命灵力，他这身子……”
“皇极经世轮定的是命轨，不是人心。”孟星宇突然开口，他望着叶星璇的眼神里，竟藏着几分罕见的暖意，“人人都以为皇极经世轮刻好了众生万物的命运轨迹，但是只要信念足够强大，谁敢笃定命定的轨迹不可更改？他没有因为命定的结果而打消中途的努力和尝试，我相信他也是个可以创造奇迹的人。”孟星宇带着一种敬佩的眼神望向叶星璇。
“也？”袁司空从孟星宇的话中抓住了一丝独特的信息。孟星宇只是扭头看了看袁司空，并未答话。
就在这时，叶星璇缓缓抬起手，一道银白流光突然从掌心迸发，像游龙般缠绕住整颗幻灵珠。紧接着，十道比星辰更亮的光点从珠内涌出，在法阵中盘旋飞舞，所过之处，空气中的灵力都泛起涟漪。
琴素商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高胜寒的魂魄，因为在灵珠幻境中待得太久，加上通灵秘法强大的能量场，使他的魂魄可以在灵珠幻境之外短暂游离。
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堤。
那一年，高胜寒自知大限将至，刚将风清霜扶上圣君之位，转身便去往雾花谷。
“灵女，可否帮我炼化一样物事。”高胜寒将七块束魂玉放在石桌上，每一块都莹润通透，泛着虹彩，“这物事，能够像您的识海天书一样，其内自成一片世界，并且能够为世间荒魂提供一个永恒居所。”
初代镜花灵女穆芸诗拿起一块玉，指尖刚触到玉面便轻 “咦”了一声：“这种束魂玉产自极北玄冰下，是束魂玉中的极品，你竟寻得这么多？”
“踏遍万水千山，总能寻到的。”高胜寒笑了笑，“荒魂无依，无法入忘川轮回，我不想让荒魂最后都变为幻光虫。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能够继续守护烟水阁的延续。我想，既然识海天书里面自成一番世界可以收容所有灵体，那么用这些极品束魂玉，配合识海天书的炼化之力，是否能够炼化出类似的物事，不需要有识海天书一样的功能，只是为荒魂打造一个安身之所即可？”
接下来的四十九天，雾花谷内的法阵从未熄灭。识海天书悬在半空，将晨露、星辉、雪水尽数吸入，再化作七彩流光注入束魂玉。当时一直陪伴着高胜寒的琴素商目睹了整个过程，只见那些玉块在光流中渐渐融化、融合，最后凝成一颗珠子，珠内仿佛藏着整片星空，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其中缓缓沉浮。
“这珠子叫幻灵珠。”高胜寒将珠子递给她时，掌心的温度透过珠面传来，“素商，涂山氏的‘幻灵召唤’秘法我已传给了你，你可以用这种秘法与幻灵珠中的众多荒魂通灵，让其暂时实体化为各种幻灵，施展神通击退强敌。”
几千年来，琴素商便依靠这颗幻灵珠召唤出各种各样的幻灵，守护烟水阁众生一次又一次。
回忆至此，琴素商不禁感慨，盘古族人绝地天通之后便去了遥远的天辰星，算是彻底遗弃了地球，但栖身幻灵珠的历代圣君和其他荒魂却一直守护着烟水阁，始终不离不弃。她不知袁司空是如何从数万光年之远的天辰星来到地球的，但他这位如今唯一存在于地球的盘古族让琴素商回想起了与姜魁在一起时的温馨过往。
1万年前，她还只是一只弱小的蝴蝶，是盘古族三巨头之一的姜魁救治了濒死的她，把她带回盘古族圣地豢养，在那个灵气充盈的时代，她很快便实现了物种超进化，她记得第一次化为人形是在秋季，恰逢那时盘古族三巨头之首泰豪取古木制出世间第一把琴。
从此，琴素商便成了她的姓名，她也一直与姜魁为伴，姜魁也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她是眼下众人中与盘古族最有渊源者，对盘古族的情感也是极为复杂。
强大的盘古族从宇宙的混沌之灵中提取灵晄植入地球核心，核心深处的灵晄可以通过一些草木山石向地表散发灵气，地球生物们一旦吸纳了足够的灵气便可以激发异能，甚至还可化为人形，完成跨物种进化。
地球上的人类吸纳灵气之后则可以激发出许多超能，甚至延缓衰老。不过一些不明所以的人把这些灵气称作“日月精华”，把生物的跨物种进化称作“成精”，把激发超能的人类称为“修仙”，到最后演变出一整套封建迷信的体系，已经跟真实原理偏离太多了。
还有盘古族，被不明所以的后人臆想为“神”，他们有着长久的寿数和青春不老的容颜，具有各种让今人叹为观止的异能，他们可以任意采集运用甚至操控灵晄不断美化着这个星球。
其中，盘古族三巨头之一的女瑛精通创命之道，培植诞生了现今人类的第一具躯体，为这个地球带来更多的生机，被后人誉为“大地之母”。再后来，涂山氏一族从遥远的“青丘行星”来到地球，与盘古族人结下深厚友谊，涂山氏运用独有的异能打通了宇宙各处的空间通道，带来了其他星球的众多生灵和资源，那段年月是整个宇宙最为和谐安康的时光，直到魔族的出现。
回忆至此，琴素商将自己强行抽离回现实，世人传说中的“神魔大战”就从那时开始，她不想回忆那段过往。
琴素商猛地回神，法阵中的光点还在盘旋，她望着那些跳动的光，忽然想起高胜寒临终前的话：“世间最痛的不是事与愿违，而是没有勇气去尝试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只要愿意去尝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让美梦成真，都值得自己全力以赴。”
“叶星璇这是要聚魂了。”袁司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只见十道光点突然停下，开始朝着中心聚拢。它们碰撞、融合，渐渐凝成一团耀眼的光球。光球周围的灵力开始疯狂涌动，像被搅动的旋涡，丝丝缕缕汇入其中。
叶星璇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却抿成了倔强的弧度，他仿佛要将五百年的执念都注入这最后的仪式里。
琴素商又想起熹暝星君带着叶星璇和自己进入灵珠幻境时的情形：高胜寒的魂魄在幻境中显形，告诉他涂山氏的异能可以通过魂魄传承，不管步惊鸿余下的半分魂魄漂流至何方，只要还未湮灭，就可通过秘法激发余下魂魄中的空间穿梭之力将其召回。
只是，高胜寒不认识步惊鸿，所以需要一个对步惊鸿有强烈思念意识的人充当灵媒介质，辅以涂山氏独有的通灵秘仪，高胜寒的魂魄便可通过吸取灵媒介质的灵力和意念施展秘法，感知步惊鸿魂魄所在并将其召回。
然而，这种秘法对灵媒介质消耗过大，他劝慰叶星璇以大局为重，不可因此事过度消耗力量。叶星璇虽未一意孤行，但却始终没有放下这个执念，直到熹暝星君告诉他皇极经世轮的存在，他才从经世轮处获知这个令他满怀希望的答案。
如今，叶星璇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琴素商知道他这是在最后一搏，她祈祷皇极经世轮的指示千万莫有偏差，她害怕叶星璇多年的信念在生命最后一刻变成最大的遗憾。所以，她不仅仅是在观望此刻的场面，更是在祈祷奇迹的出现。
突然，光球剧烈震颤，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琴素商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却见那光球猛地朝着袁司空飞去，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正在众人惊叹之余，光球却在距袁司空三寸处骤然停住，绕着袁司空缓缓盘旋。一圈，两圈，三圈...... 每转一圈，光球的光芒就黯淡一分，而袁司空身上，却渐渐泛起一层莹白的光晕，像有无数细小的光点正从他毛孔里钻出来，在他周身织成半透明的茧。
“这是？”袁司空充满疑惑。
叶星璇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释然的、带着无尽喜悦的笑，眼角沁出晶莹的泪，顺着脸滑落。五百年了，他从未这样笑过，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
“皇极经世轮，你果然没骗我。”他轻声说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随着话音落下，十道光点从他体内飞出，与盘旋的光球温柔交汇，那些光点在半空中纠缠、相拥，最后一同朝着幻灵珠飞去，没入珠内的刹那，幻灵珠突然爆发出璀璨的霞光，将整个法阵照得如同白昼。
光芒散去时，叶星璇已缓缓闭上了眼，唇边还凝着那抹未散的笑。
琴素商望着袁司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竟然是步惊鸿！”
这话像惊雷般炸响在法阵中。孟星宇猛地抬头，墨色的瞳孔里写满震惊，喃喃道：“不可能……荒魂入不了轮回，女瑛的秘术虽能引荒魂入体，却无法为残缺的魂魄激活生机。”
可眼前的景象做不了假，袁司空身上的光晕也还未散去，更重要的是，方才光球与他感应时，琴素商清晰地感知到步惊鸿独有的魂力印记。但令她疑惑的是，此前在继任密仪上探查袁司空血脉之时，为何却丝毫感知不到步惊鸿拥有的魂力？
袁司空怔怔地站着。
“我……”他张了张嘴，那些涌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琴素商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孟星宇面前，语气急切：“星君，可否带我们进入灵珠幻境？我要见高胜寒，有些事必须问清楚！袁圣君只有半份魂魄，我不确定他能否安然进入，只好劳烦您护航，这样保险一些。”
叶星璇的魂魄刚归入幻灵珠，此刻正是意识最清明的时候，他一定有好多话要对袁司空说，还有袁司空魂魄不稳的症结是否是因为他仅有半份魂魄？无数疑问在琴素商心头翻腾，像被狂风搅动的湖面。原本袁司空可以自己进入灵珠幻境，但只有半份魂魄的他能否做得到，琴素商并不确定。
孟星宇点头，指尖迅速结印：“随我来。”
三人走到幻灵珠前，孟星宇将印诀按在珠上的刹那，一道白光从珠内迸发，将三人轻轻裹住。琴素商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中。
脚下是柔软的花瓣，空气中飘着晶亮的花粉；远处有青山如黛，山腰缠绕着牛乳般的白雾；近处有溪水潺潺，水面浮着粉色的花盏，顺着水流悠悠打转，这美好的景致让人只想闭上眼睛，沉浸在这永恒的宁静里。
“熹暝星君，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冰块脸。”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戏谑。琴素商转头，只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男子，正是高胜寒。他还是记忆中的俊美容貌，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沉稳，比当年更甚，像沉淀了千年的古井，望一眼就能让人安下心来。
孟星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语气却依旧平淡：“住在这片幻境里，你倒自在。”
“托你的福，我在这幻境里睡得安稳。”高胜寒笑着走近，目光落在琴素商身上时，温和得像春日暖阳，“素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琴素商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为何之前我探查袁圣君血脉之时，没有发现步惊鸿的魂力印记？还有，步惊鸿的魂魄为何会在圣君体内？荒魂入不了轮回，就算盘古族有牵引魂灵之术，但也无法为残魂激活生机……”
“你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高胜寒打断她，望向袁司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涂山氏的力量会跟随魂魄传承，但也不足以赋予残魂生机，至于他为何能以残魂的状态生活，只能说宇宙中有着太多未解的奥秘。至于他的魂力印记，似乎被某种秘法封印过，刚刚的通灵仪式正好破除了这封印。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青丘流传有一个秘闻，当年盘古族女瑛有一位弟子，受青丘一族所托，将青丘王室一位公主的魂魄分解成两个独立的灵体，其中一半灵体注入一个新的肉身。就这样，那位公主被分解成两个生命体。如果盘古族真有这种秘术，那就证明要让一半残魂激活生机也并非不可能，你觉得呢？”
“女瑛大人有这种秘术？我竟不知？”琴素商惊呼。
“此乃青丘一族拜托女瑛的一桩私密之事，当初并未张扬，所以久居盘古圣地的你自然是不知。我也只是在青丘王族离开地球之前留给我的典籍中得知，但也只是草草一笔带过，个中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高胜寒道。
就在这时，十道光点从花海深处飞来，在半空中盘旋片刻，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正是叶星璇。他刚化形，身形还有些虚幻，像笼罩着一层薄雾，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眼就锁定了袁司空。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星璇的嘴唇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两个字：“惊鸿......”
袁司空的眼眶突然一热，虽然自己没有任何记忆，但灵魂深处却突然生出一些莫名的情愫，让他一步步走向叶星璇，每走一步，叶星璇身上的光晕就亮一分，那些模糊的轮廓，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叶星璇猛地冲上前，将他紧紧抱住。这个拥抱，他等了五百年。从清晨等到深夜，从月圆等到月缺，从春暖花开等到大雪纷飞，如今终于等到了。他的手臂死死地勒着袁司空的背，仿佛要将这五百年的思念与牵挂，都揉进这一个拥抱里。
袁司空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轻轻落在叶星璇的背上。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思念之情，原来有些羁绊，无论隔了多少年，无论换了多少模样，都始终无法隔断。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像最坚固的誓言，“星璇，虽然我没有任何你我过往的记忆，但能被你思念几百年，我……很开心。”
灵珠幻境中，突然多了些流光在飞舞，带着那些跨越了时光的思念。有些等待，哪怕隔着五百年的风霜，哪怕隔着生与死的距离，终究不会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