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林晚和苏晓晓告别了那一大堆吃得干干净净的小龙虾壳，带着“晚月文化”的全部家当——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两颗重新被打了鸡血的心脏，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了市郊。
经过一番辗转，她们终于找到了老王小舅子的工厂。
工厂坐落在一个颇具规模的工业园区里，厂房看着崭新气派，门口挂着一个简约而不失设计感的招牌——“潮玩智造”。
光看这名字，就比那个“俏夕阳服装加工厂”靠谱了一万倍。
两人走进工厂，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这里没有刺鼻的机油味，也没有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宽敞明亮的车间里，一排排精密的机器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各司其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新书油墨的清新味道。
一个穿着工装的小伙子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并将她们引向了二楼的办公室。
“强哥，有客人找！”
随着小伙子一声通报，办公室里传来一个略显粗犷的男声：“知道了，让她们进来吧。”
林晚和苏晓晓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她们知道，决定“晚月文化”命运的时刻，到了。
办公室装修得很简洁，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与楼下现代化的车间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张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就是传说中的老板小舅子，“强哥”。
男人约莫四十出头，寸头，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结实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在生产一线摸爬滚打的人。他长相粗犷，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但眼神却很实在，透着几分朴直。
“你们好，请坐。”强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沉稳有力，“我姐夫都跟我说了，说你们有两个小姑娘，想做点有意思的东西。”
林晚和苏晓-晓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晚负责“务虚”，用理念和创意打开局面。
苏晓-晓负责“务实”，用数据和逻辑锁定胜局。
“强哥好。”林晚率先开口，脸上挂着职业而又不失亲和的微笑。她将笔记本电脑打开，转向强哥，屏幕上赫然是那个翻着白眼的“栓q”土豆。
“强哥，我们今天来，是想和您谈一笔，能精准狙击当代年轻人精神痛点的生意。”林晚一开口，就奠定了这场谈判的“高端”基调。
强哥闻言，眉头微微一挑，显然是被这套说辞给整得有点新鲜。他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哦？说来听听。”
“您看我们这个土豆，”林晚指着屏幕，自信满满地开始了她的“创意总监”就职演说，“它不是一个普通的土豆，它是一个符号，一个图腾，一个承载了无数打工人无声呐喊的情绪载体。”
强哥：“……”
他看着那个土豆，又看了看林晚，眼神里充满了质朴的迷茫。
林晚完全无视了对方的反应，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激情输出：“强哥，您想啊，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在信息茧房里，每天都在经历赛博世界的冲刷。他们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上内心早已Emo。我们的产品，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情绪的出口！”
“所以，我们这个土豆的核心价值，并不是它的实用性，而是它能为打工人提供的情绪价值！我们主打的，就是一个‘赛博朋克’式的精神判逆，简称‘赛博判逆’！强哥，您懂吗？”
林晚说完，用一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强哥。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达十秒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强哥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个从“认真聆听”到“努力理解”再到“彻底放弃”的复杂过程。
终于，他缓缓地开口，问出了一个让林晚差点当场破防的问题：
“那个……妹子，你说的那个‘赛博’……是那个开跑车的，叫啥……赛博坦克的那个吗？”
噗——
苏晓晓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赶紧低下头，用战术性咳嗽掩饰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林晚脸上的职业微笑，出现了一丝龟裂。但她毕竟是“顶级戏精”，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
“咳，强哥，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用户，您懂吧？”
强哥一脸诚恳地摇了摇头。
“我们的目标用户，”林晚加重了语气，试图用更接地气的语言来解释，“就是那些，每天都被老板cpU，被甲方pUA，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芭比q了，但为了工资还得继续当牛做马的……大冤种！”
林晚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已经把核心用户画像描述得淋漓尽致，精准到了每一个毛孔。
然而，强哥脸上的迷茫，却更深了。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你们在说啥”的哲学三问。
“西……西皮U？那个我知道，电脑里的那个铁疙瘩嘛。”强哥努力地试图跟上林晚的节奏，“皮……皮U A？这个是……新出的皮鞋牌子？”
至于“芭比q”和“大冤种”，则完全超出了他朴素的知识储备范围。
强哥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客户谈生意，而是在和一个外星人进行第一次接触。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像是一串无法破译的神秘代码。
他默默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缭绕的烟雾后面，是他那双陷入了深深迷茫的眼睛。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如花似玉、但说话方式却极其诡异的姑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从业这么多年，接过各种各样的单子，也见过形形色色的设计师。有走高冷风的，有走文艺范的，但像今天这样，上来就给他进行一场“互联网黑话”降维打击的，还是头一遭。
“妹子……”强哥吐出一口烟圈，用一种带着几分疲惫和恳求的语气说道，“咱……咱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林晚的攻势，在强哥朴实无华的语言体系面前，彻底宣告失败。她精心准备的一肚子“商业黑话”和“营销理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毫无着力点。
她有些挫败地看向苏晓晓，眼神里传递着一个信息：我没词儿了，该你了。
苏晓晓接收到信号，立刻心领神会。
就在谈判即将因为文化代沟而彻底破裂之际，她默默地将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推到了强哥的面前。
屏幕上，不再是那些让强哥怀疑人生的设计稿，而是一个ExcEL表格。
那是一个……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成本与利润分析表。
苏晓晓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与林晚截然不同的、冷静而又清晰的语调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稳稳地射向强哥最关心的地方。
“强哥，别管什么赛博不赛博，您先看这个。”
她的手指，点在了表格的第一行。
“这是我们核算过的，目前市场上180克精梳棉t恤，采用数码直喷印花工艺的单件成本区间。我们查了三家主流原料供应商的价格，取了中间值。这是人工成本、这是水电杂费、这是包装成本……”
苏晓晓的声音不疾不徐，一个又一个清晰的数字，从她嘴里吐出。
强哥的眼神，慢慢地，从迷茫，变成了惊讶。他下意识地掐灭了手里的烟，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向前倾了几分，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屏幕上的那张表格。
他发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对生产环节的了解，甚至比他手下的一些老员工还要透彻！她报出的那些原料价格、工艺损耗率，精准得就像是直接从他厂里的账本上抄下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