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乔熙诺的心间。
他此刻的固执,他不肯离开半步的坚守,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她。更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他一转身,一离开,她就会像他记忆深处那个模糊而温暖的母亲身影一样,突然之间,就再也触碰不到,再也醒不过来。
这种恐惧,深植于他童年的阴影之中,平日被冷酷威严的外壳紧紧包裹,无人能窥见。唯有在她这般生死攸关的时刻,才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化作了这般执拗的守护。
想通了这一点,乔熙诺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看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疲惫和恐慌的侧脸,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那个运筹帷幄、冷峻逼人的六皇子模样?
她不再催促他离开,也没有点破他那隐秘的心思。只是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微微反手握住了他那只因为长时间紧握而有些僵硬的大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如同无声的安抚。
然后,她重新闭上眼睛,用一种极其依赖和安心的姿态,低声呢喃道:“那……殿下就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吧。我……有点冷。”
她需要给他一个让他留下且合乎情理的理由,也需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在,她需要他,她不会像他害怕的那样突然消失。
果然,听到她说冷,沈奕宸立刻紧张起来,连忙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又将她的手更紧地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守护的姿势,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存在牢牢刻印在心底。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阳光透过窗纱,温暖地洒在床边。乔熙诺在他固执却令人安心的守护下,身心放松,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眉宇间是全然的无忧。
而沈奕宸,看着她平稳的睡颜,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真实的温度,心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空洞和恐慌,才一点点被填满抚平。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安稳。
他不敢走,不能走。因为在他心底最深处,那个无助的孩子一直在呐喊,别再让他一个人,面对那种刻骨铭心的失去了。
乔熙诺中毒虽险,但救治及时,加之她底子好,几日汤药灌下去,脸色终于不再是骇人的青白,渐渐有了些血色。只是身子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需卧榻静养。
自她醒转那刻起,沈奕宸便仿佛在她床边生了根。
所有送入东暖院的汤药、膳食、补品,无论巨细,都必须先经他手。他不再假手任何丫鬟仆从,固执地要亲自照料。可这位殿下,自幼金尊玉贵,何曾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计?于是,种种笨拙又别扭的行径便层出不穷。
他端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将乔熙诺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动作僵硬得如同在搬运什么易碎的瓷器。然后,他端起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用汤匙舀起一勺,先是习惯性地凑到自己唇边想要吹凉,随即意识到不妥,动作猛地顿住,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只好略显尴尬地将勺子举在半空,等着它自然晾凉。
等到他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谨慎地递到乔熙诺唇边。可他掌控不好角度和力道,不是勺子磕到她的牙齿,就是药汁顺着她的唇角滑下一点。
“笨……”乔熙诺虚弱地嘟囔一声,想要自己接手。
沈奕宸立刻眉头一拧,躲开她的手,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别动,好好喝。” 眼神却紧紧盯着她的唇,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见她咽下,紧绷的下颌线才会微微松弛一分。若是洒了药汁,他会立刻放下药碗,拿起旁边先前就备好质地最柔软的细棉帕子,动作略显粗笨却又极其认真地替她擦拭,指尖偶尔无意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用膳时亦是如此。清粥小菜,他非要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喂她。看她吃得慢了,他会下意识地用勺子边缘轻轻碰碰她的下唇,像是在催促,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亲昵。若她摇头表示吃饱了,他便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和一丝……类似于被拒绝的委屈?直到乔熙诺受不住他这种眼神,勉强再多吃一两口,他周身那股低气压才会散去。
他几乎不离开这间屋子。
外间的公务文书都被搬到了内室的窗边小几上。他处理公务时,也必要挨着她的床榻,仿佛只有确认她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才能安心。有时乔熙诺半梦半醒间,总能感觉到一道专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睁开眼,便能看到他要么在凝神批阅奏报,要么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守着她,像一尊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石雕。
夜里,他也不肯回书房。就在她床边的脚踏上铺了厚厚的锦褥,囫囵歇下。乔熙诺稍有翻身的动静,或是几声轻咳,他立刻就会惊醒,迅速起身探看,伸手试探她额头的温度,动作带着未褪的睡意,却精准无比。
他变得异常“粘人”。
乔熙诺想喝水,他必定要亲自去倒,然后扶着她的背,看着她小口喝下;她想看书,他便拿起书坐在她身边,由她指定页数,他再一页页翻给她看;甚至她只是无聊地看着帐顶发呆,他也会放下手中的事,走过来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就那么陪着她。
这份粘腻的守护,毫无平日里六皇子殿下的冷峻威仪,倒更像是一只认了主生怕主人再次消失的大型犬,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珍宝,用他那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圈禁着她,照顾着她。
乔熙诺起初还觉得他这般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烦扰,但看着他眼底因连日守候而泛起的青黑,看着他明明不擅长却坚持事事亲力亲为的别扭劲儿,看着他偶尔因她一点点好转的迹象而骤然明亮的眼神……那些抱怨和玩笑便渐渐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