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岭的惨胜,如同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玄鹰堡每一个人的心头。胜利的喜悦尚未升起,便被韩冲重伤垂危、北风营精锐折损的沉重现实击得粉碎。堡内弥漫着一股悲愤而压抑的气氛,往日操练的号子声也稀疏了许多。
韩冲被紧急送回,安置在距离议事厅不远的一处静室内。数名医官围着他忙碌不休,各种珍稀药材如同流水般送入,但韩冲的脸色依旧青黑,气息微弱如丝,那域外奇毒极其霸道,不断侵蚀着他的心脉。岳铮亲自守在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中布满了血丝与刻骨的仇恨。
萧令拂来看过一次,隔着门扉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她没有进去,只是静静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此刻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行动,才能告慰那些流淌的鲜血。
她回到了栖梧苑的书房,严锋早已奉命在此等候,一同等着的,还有悄然现身的苏晏。苏晏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显然肩头的伤和连日来的劳心劳力并未痊愈,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殿下,”严锋率先开口,声音低沉,“韩将军情况……很不乐观。医官们束手无策,那毒……前所未见。”
萧令拂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苏晏:“苏公子,域外之毒,慕容氏可有记载或应对之法?”
苏晏微微蹙眉,沉吟道:“慕容氏典籍中确有关于域外奇毒的零星记载,西南苗疆、西域诸国乃至更远的海外,皆有诡谲毒术。但毒物千变万化,不解其具体成分与炼制之法,贸然用药,恐适得其反。”他顿了顿,看向萧令拂,“当务之急,是找到下毒之人,或其同党,或许能逼问出解药线索。野狐岭那些域外高手的尸体和遗物,是关键。”
“已经命人仔细搜查,所有物品正在运回途中。”萧令拂道,“但那些人皆已服毒自尽,线索恐怕有限。”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却并未立刻书写,而是缓缓道:“野狐岭之事,绝非孤立。那封匿名信,域外高手,还有……我们始终未曾抓住的‘鬼鸮’。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阴险的计划。”
她抬起眼,看向苏晏与严锋:“谢绥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刺杀我和宸儿,或者销毁账册。他是想……彻底搅乱北境,从内部瓦解我们!”
严锋脸色一变:“殿下的意思是?”
“韩冲重伤,北风营受损,军心必然动荡。岳将军悲怒交加,极易做出不理智之举。若此时,再有谣言四起,或内部生出其他变故……”萧令拂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晏接口道:“不错。‘鬼鸮’或许只是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杀招,可能藏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封匿名信提到‘影中有影’,恐怕就是在提醒我们,敌人不止一层。”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带着北境特有的凛冽。
“我们必须主动破局。”萧令拂放下笔,眼神决绝,“不能再被动等待‘鬼鸮’出手,也不能只依赖岳将军稳住局面。”
她看向严锋:“严校尉,你立刻从北风营残部和我的护卫中,挑选一批绝对忠诚、且与各方势力牵扯最少的人手,组成一支‘暗卫’,由你直接统辖,只听我一人号令。职责有二:一,暗中保护主上安危;二,密查堡内所有可疑人等,尤其是可能被谢绥收买或安插的内应,不论职位高低!”
这是要建立一支完全忠于她个人的秘密力量!严锋心中一凛,知道这意味着殿下已不再完全信任现有的体系,决心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他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末将领命!必不负殿下所托!”
萧令拂扶起他,又看向苏晏:“苏公子,搜寻解药、追查域外高手来历之事,还需仰仗你的见识与人脉。慕容氏在域外,可还有能动用的关系?”
苏晏沉吟道:“西域丝路之上,慕容氏早年确有一些故旧,或可尝试联络,打探此类毒药与使用弯刀的高手信息。只是路途遥远,往来需要时间。”
“无妨,尽力而为。”萧令拂道,“同时,堡内的清查,也需苏公子从旁协助。你对‘影煞’手段和江湖伎俩更为熟悉。”
“苏某义不容辞。”苏晏拱手。
“此外,”萧令拂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那本账册,是时候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了。”
严锋和苏晏都看向她。
“谢绥勾结域外,袭击边镇,此事证据确凿(野狐岭守将虽叛,但名义上仍是朝廷命官)。我们要将此事,与账册所揭露的私募武装之罪,一并公之于众!”萧令拂语气冰冷,“不仅要让朝廷知道,更要让天下百姓知道!起草一份新的檄文,内容要更尖锐,证据要更翔实!将谢绥的斑斑罪行,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她这是要发动舆论攻势,从道义上彻底孤立和打击谢绥!
“可是殿下,”严锋有些担忧,“如此激怒谢绥,他若狗急跳墙,倾力来攻……”
“他现在不敢,也不能。”萧令拂打断他,“朝中反对他的声音会因此事而更大,皇帝对他的猜忌也会更深。他若此时大举兴兵,便是坐实了造反的罪名!我们要的,就是让他进退两难!”
她转身,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北境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半分犹豫与退缩。韩将军的血不能白流,北风营将士的牺牲必须有价值!”
“严锋,暗卫之事,即刻去办,要快,要隐秘!”
“苏公子,联络域外、清查内奸,双管齐下,不得有误!”
“新的檄文,我会亲自起草,你们负责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所有可能渠道,散播出去!”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严锋与苏晏齐声应道,感受到萧令拂话语中那股强大的意志力,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两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令拂一人。她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张依旧空白的纸,深吸一口气,重新提起了笔。
笔尖落下,不再是温婉的诗词或柔和的家书,而是带着血与火的檄文,是射向千里之外仇敌的利箭,也是凝聚北境人心的战鼓。
窗外,夜色浓重,北风呼啸。
但在这间小小的书房内,一场反击的风暴,已然在笔尖凝聚。
萧令拂知道,这将是一场比战场厮杀更加凶险、更加复杂的战争。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昏迷的韩冲,为了死去的将士,为了怀中幼小的宸儿,也为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那一点点尚未熄灭的希望之火。
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