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浸骨的凉，淅淅沥沥敲在市博古籍修复室的窗玻璃上，把窗外的老槐树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墨绿。苏砚低头时，台灯的光恰好落在指尖那道朱砂痕上——像是谁用胭脂调了血，轻轻点在她虎口下方，自她有记忆起就没褪过色。
今天要修复的是本清乾隆年间的《陵考》，烫金封面已经开裂，边角处的绢布脆得像枯叶。她用竹镊子小心挑起一页粘连的残纸，指尖刚触到纸面，那道朱砂痕突然热了起来，不是寻常的温，是像有细小的火炭在皮肤下烧，顺着血管往心口窜。
苏砚皱着眉缩回手，目光落在刚拆开的书页间。那里夹着一样东西，小小的，泛着陈旧的血色——是半片指甲，修剪得齐整，边缘还带着干涸的暗红，像是从活人的指头上硬生生剜下来的。
这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发现带血指甲，一次是在南宋的《舆地记》里，一次是在元刻本《水经注》中。她当时只当是古籍流传时不小心混入的杂物，悄悄收进了抽屉里，可今天这半片指甲，竟和前两次的纹路一模一样，连血色干涸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叮——”
墙角的落地钟突然响了一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苏砚吓了一跳，转头时瞥见窗外的槐树下站着个人影，黑衣服，身形颀长，隔着雨幕看不清脸，只觉得那人的目光正落在她手上，像针一样扎人。
她猛地起身去拉窗帘，指尖还没碰到布料，桌上的《陵考》突然自己翻了页，哗啦啦的声响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格外刺耳。最后书页停在第廿三页，空白的天头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形状竟和她虎口的朱砂痕分毫不差。
朱砂痕的热度越来越高，苏砚忍不住按住虎口，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那道原本平滑的朱砂痕，竟微微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钻出来。她跌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抽屉里那两个装着指甲的小锦盒上，突然想起养母临终前的模样。
三年前的冬夜，养母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朱砂痕，嘴里含混地念着“守陵人”“族谱”“别找”。后来她在养母的旧箱子里翻出一本泛黄的族谱，最后一页缺了半张，只留下“七月十五”和“朱砂为记”几个模糊的字，还有一个和《陵考》天头处一模一样的印记。
“叮铃——”
一阵细微的铜铃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苏砚屏住呼吸，起身往门口走，修复室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她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见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地上映着一道拉长的影子，正朝着她的方向移动。
朱砂痕突然剧痛起来，苏砚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低头时看见那道朱砂痕竟渗出了一丝血珠，滴落在《陵考》的书页上。血珠晕开的瞬间，书页上的暗红印记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纸纹蔓延，最后连成了一行小字：“陵门将开，血脉为匙。”
走廊里的铜铃声越来越近，影子也越来越清晰，苏砚看见那人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是个铜铃，铃身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和她在族谱残页上见过的图案一模一样。她突然明白，前两次发现的指甲、养母没说完的话、虎口的朱砂痕，还有这本突然送来的《陵考》，从来都不是巧合。
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像是一道道泪痕。苏砚看着掌心渗出的血珠，又看了看走廊里越来越近的影子，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师傅说过的一句话：“古籍里藏着的，不只是文字，还有未说完的命。”
她抬手摸了摸《陵考》的烫金封面，指尖的血珠恰好落在“陵”字的最后一笔上，像是给这个字，烙上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印记。而走廊里的铜铃声，终于停在了修复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