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阿四的手在地上摸索了半天。
再也摸不到一枚铜钱了。
九十九文。
他把手里的铜钱,翻来覆去地又数了一遍。
还是九十九文。
就差一文钱。
就差一文钱,就凑够一百文了。
“操!”
陈皮阿四低骂了一句,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噌”地冒了上来。
怎么就差一文钱?
他想起了喜七说过的话。
一百文,买一条人命。
一百文,开启他的荣华富贵路。
少一文钱,都不行!
这是他的开张第一单,必须开个好头!
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瞪着地上的春申。
春申被他看得一个哆嗦。
那眼神,比刚才打他的时候,还要吓人。
“还差一文钱。”
陈皮阿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他妈是不是藏起来了?”
他一把揪住春申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说!最后一文钱在哪!”
春申被打得头昏眼花,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虚弱地摇着头。
陈皮阿四把他浑身上下都搜了一遍。
连鞋底都没放过。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妈的!”
陈皮阿四烦躁地把他甩在地上。
九十九文。
这个数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
不上不下,难受得要死。
难道自己的第一笔生意,就要这么黄了?
就因为这一文钱?
不行!
绝对不行!
他陈皮阿四看上的富贵,谁也别想拦着!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看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小鬼,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走到春申面前,蹲下身。
“喂,小鬼。”
他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想不想报仇?”
春申的眼珠动了动,看向他。
“想报仇,就去,把那一文钱给我找回来。”
陈皮阿四指了指街口的方向。
“去要,去偷,去抢,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那一文钱。”
“否则,你的仇,我不管了。”
“你这条命,我也懒得要了。”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春申一眼。
他找了个墙角,靠着墙坐下,闭上了眼睛。
那九十九文铜钱,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春申在地上躺了很久。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碎了。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
可他还是挣扎着,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墙角的陈皮阿四。
然后,捡起地上那个已经摔成了两半的陶罐。
一步一瘸地,朝着街口走去。
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个孤独的,倔强的游魂。
……
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春申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跪了下来。
他把那半个破陶罐,放在身前。
然后,低下头,不再动弹。
他不知道怎么乞讨。
他以前,也是有爹有娘,有家有船的人。
虽然穷,但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跪在地上向人要钱的一天。
可他不能走。
他需要一文钱。
那是他全家报仇的希望。
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时间一点点过去。
偶尔有行人路过,也只是嫌恶地看他一眼,绕道而行。
谁会给一个浑身是伤,散发着血腥味的小乞丐钱呢?
春申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
一双黑色的布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春申没有抬头。
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小东西,命还挺硬。”
一个沙哑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这个动静,让春申浑身一僵。
他猛地抬起头。
一张熟悉的,让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脸,映入眼帘。
炮头!
那个杀了他全家的水匪头子!
在这寒冬腊月里,他竟然还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布满伤疤的上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春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躲这儿来了。”
不,准确地说,他是来找一样东西。
一样他遗忘在春申家那条破船上的东西。
黄葵帮的免捐旗。
他必须拿回来。
顺便,把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小鬼,处理干净。
春申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想扑上去,咬断这个人的喉咙。
可他不能。
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炮头似乎很享受他这种想杀又杀不掉的眼神。
他蹲下身,捏住春申的下巴。
“啧啧,这小脸,怎么搞成这样了?”
“谁打的?告诉叔叔,叔叔帮你报仇。”
他的语气,温柔得令人作呕。
春申死死地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说。
炮头也不在意。
他看了一眼春申身前的破陶罐,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动手。
得想个办法,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去。
他眼珠一转,从怀里摸出了一文钱。
“叮当。”
铜钱被扔进了破陶罐里,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动。
那一瞬间,春申的眼睛,亮了。
一百文。
够了!
炮头笑了。
“看你可怜,叔叔带你去吃点热乎的,再给你换身干净衣裳。”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抱春申。
春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伸出手,闪电般地抓住了陶罐里的那枚铜钱。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枚铜钱,死死地攥在手心。
就像攥住了他全部的希望。
炮头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他一把将春申从地上抱了起来,夹在腋下。
“走咯,吃好吃的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着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
周围的路人,只当是哪家的长辈在照顾犯了错的小孩,谁也没有多看一眼。
春申在炮头的腋下,拼命地挣扎。
可他那点力气,对于炮头来说,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个靠在墙角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张了张嘴,想呼救。
想告诉那个叫陈皮阿四的恶棍,钱凑够了!
可以报仇了!
可是,炮头的手,像一把铁钳,捂住了他的嘴。
“呜……呜……”
所有的呼喊,都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
陈皮阿四睁开了眼睛。
一个时辰,快到了。
那个小鬼,还没回来。
他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跑了?
还是……要不到钱,不敢回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手心里,那九十九文铜钱,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些发热。
他决定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