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台上的陈飞。
那眼神,灼热得能把木头台子都给点着了。
陈飞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
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他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要说解九爷算没算错过,这我不敢打包票。”
“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但要说他最厉害的一次布局……”
陈飞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那还真有那么一出,堪称神来之笔。”
“而且,这事儿,还跟咱们长砂另一位大人物,吴家的老太爷,有那么点关系。”
话音刚落,吴小邪的后背瞬间就绷直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胖子,发现那胖子也是一脸的惊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陈飞清了清嗓子,故事,开始了。
“那是在几十年前,具体年份就不提了,免得有麻烦。”
“当时,从羊城,来了一位‘棋圣’。”
“这位棋圣,可不是自封的,那是实打实杀出来的名号。”
“据说他从出道以来,南征北战,未尝一败,一手象棋下得出神入化。”
“他这次来长砂,目的也很简单。”
“会一会长砂的各路高手。”
“说白了,就是踢馆来了。”
台下有听客不服气了。
“踢馆?他当咱们长砂没人了?”
“就是!咱们长砂藏龙卧虎,还能怕他一个外来的?”
陈飞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各位别急,听我往下说。”
“这位羊城棋圣,确实有狂的资本。”
“他一来,就在当时长砂最大的茶楼摆下了棋盘,扬言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一开始,长砂本地的象棋好手们,一个个都不服气,轮番上阵。”
“结果呢?”
“一天下来,流水席一样换了十几个人,全都被杀得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最快的一局,不到十步,咱们长砂的一位名手,就推子认输了。”
“这一下,整个长砂棋坛都震动了。”
“太强了。”
“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后来,连当时驻守长砂的一位军官都惊动了。”
“那位军官也是个棋痴,眼看长砂棋手的脸面都快被踩在地上摩擦了,心里着急啊。”
“他亲自出面,想要请出长砂真正顶尖的高手,来跟这位棋圣对弈一局,挽回点颜面。”
王胖子听到这,忍不住插嘴道:“那肯定是请解九爷出山了呗?”
陈飞看了他一眼,笑道:“胖子,你只说对了一半。”
“当时的长砂,要论象棋的顶尖高手,公认的有两位。”
“一位,自然就是咱们故事的主角,解家的九爷。”
“而另一位……”
陈飞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了吴小邪的方向。
“则是平三门,吴家的一个晚辈。”
吴小邪心里咯噔一下。
陈飞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
“这两位的棋风,截然不同,却又各有千秋,堪称一时瑜亮。”
“吴家的那位,棋风凌厉,大开大合,擅长在乱战之中,寻找对方的破绽,一击致命。”
“说白了,就是‘破局’。”
“而解九爷呢,恰恰相反。”
“他的棋,稳如泰山,步步为营,看似平淡无奇,却总能在不知不觉中。”
“给你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
“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无路可逃了。”
“他擅长的,是‘设局’。”
一个破局,一个设局。
吴小邪的呼吸都停顿了半拍。
这评价,太精准了。
楼上的霍秀儿,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奶奶总是说,吴家是疯子,而解家,是算死草。
这两种风格,本身就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存哲学。
只听陈飞继续说道。
“当时那位军官,是想把这两位都请出来,跟羊城棋圣来一场终极对决。”
“吴家的那位倒是爽快,直接就应下了。”
“可到了解九爷这边,却出了点小问题。”
“九爷他也应了。”
“但他有个条件。”
“他可以下棋,但不能露面。”
“他会在幕后,找个人代替他坐在棋盘前,他口述一步,那人走一步。”
台下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这是为啥啊?下个棋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高人嘛,总有点怪癖。”
王胖子嘀咕道:“我懂了,九爷这是社恐啊!究极社恐!”
他这个现代词汇一出,引得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吴小邪也有些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以解九爷那种性格,还真有几分可能。
他不喜欢一切脱离掌控的事情,而抛头露面,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
“后来呢?后来呢?”
听客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陈飞呷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后来,那位羊城棋圣,听闻长砂有两位顶尖高手应战,也来了兴致。”
“他提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对局方式。”
“他说,他可以同时,跟八个人下棋!”
“一对八,盲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就连吴小邪和霍秀儿,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同时跟八个人下盲棋,这需要何等恐怖的计算力?
这已经不是下棋了,这是在进行一场复杂的多线程运算!
陈飞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没错,就是一对八的盲棋。”
“当时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长砂都沸腾了。”
“那位军官一合计,觉得这样也好。”
“毕竟对方是棋圣,一对一,咱们胜算不大。”
“可一对八,他精力分散,咱们这边以逸待劳,八个人里,总有一个能赢吧?”
“只要能赢下一局,咱们长砂的脸面,就算保住了!”
“于是,对局就这么定了下来。”
“由吴家的那位,和解九爷,再加上长砂本地选出来的六位好手。”
“一共八人,同时挑战羊城棋圣。”
听到这里,许多听客都有些失望。
解九爷这种级别的选手,混在八个人里面,赢一局,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
这故事,听起来,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精彩。
然而,陈飞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各位,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局棋,咱们长砂赢定了?”
他环视一圈,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如果我告诉你们,最后的结局,是羊城棋圣,七负一胜呢?”
“什么?”
王胖子第一个叫了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七负一胜?那不是赢了吗?赢了七局啊!那棋圣也不过如此嘛!”
周围的听客们也是一片附和。
陈飞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是啊,八局棋,咱们长砂这边,赢了七局。”
“羊城棋圣,只赢了一局。”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他赢下的那一局,对手,正是解九爷。”
轰!
整个茶馆,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就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议论声!
吴小邪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
但随即,他想到了解九爷的行事风格。
这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
楼上的霍秀儿,也是娇躯一颤。
她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输,或许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台上的陈飞,很满意现场的效果。
他要的就是这种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感觉。
“大家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
“那一天,八局对弈,唯独解九爷,输了。”
“而且,那盘棋下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其他的七局,吴家的那位也好,另外六位好手也罢,赢得都相对干脆利落。”
“基本上都是抓住了棋圣分心露出的破绽,一套连招带走。”
“唯独解九爷这盘。”
“从开局开始,就显得破绽百出。”
“好几次,观战的人都觉得,九爷这步棋走错了,下一步就要被将死了。”
“可偏偏,他又总能在最危险的关头,用一步谁也想不到的棋,硬生生把局势给扳了回来。”
“但也就只是扳回来而已。”
“他始终没有占据过一点点优势,整盘棋,从头到尾,都被那位羊城棋圣压着打。”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武林高手,被一个新手打得节节败退。”
“虽然每次都能险之又险地躲开致命一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最后,鏖战了上百个回合,解九爷那边,投子认输。”
陈飞的故事讲完了。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王胖子挠着头,也是一脸的懵圈。
他求助似的看向吴小邪。
“小邪,这什么情况?你九爷爷……哦不,解九爷,他这是搞什么飞机啊?”
“看不懂,我完全看不懂啊!”
吴小邪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脑海中,正在飞速地闪过陈飞刚才描述的棋局。
一个念头,猛地从他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一个他只在爷爷留下的某些孤本笔记里,才见过的名词。
吴小邪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喃喃自语道。
“这不是下棋……”
“这是……臣子棋。”
“什么棋?”王胖子没听清,“橙子棋?下棋还送橙子?”
“是臣子的臣,臣子的子!”
吴小邪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所谓臣子棋,是古时候,一些棋艺高超的臣子,陪皇帝下棋时,用的一种特殊下法。”
“跟皇帝下棋,你不能赢,赢了,那是大不敬,是让皇帝没面子。”
“但你也不能输得太快,太明显,那叫糊弄,是瞧不起皇帝的棋艺,罪过更大。”
“所以,最高明的下法,就是走‘臣子棋’。”
“你要故意卖出破绽,让皇帝抓住,让他觉得自己棋艺高超。”
“你还要在皇帝进攻的时候,顽强抵抗,表现出棋逢对手的假象。”
“最后,你要在鏖战许久之后,以一个微小的劣势,‘遗憾’落败。”
“这样一来,皇帝既赢了棋,又赢得了‘赢得不容易’的成就感,他才会龙颜大悦。”
“这,才是为人臣子的最高智慧。”
听完吴小邪的解释,王胖子恍然大悟,嘴巴张成了“o”型。
“我靠!”
“你的意思是,解九爷他……他是在陪那位羊城棋圣,下了一盘臣子棋?”
“他不是不能赢,而是故意输的?”
“而且还要输得漂亮,输得让对方舒服?”
王胖子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
“不对啊!”
“那羊城棋圣又不是皇帝!解九爷凭什么要这么捧着他?”
“他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正是吴小邪想不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