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滂沱,砸在安宁镇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天地间仿佛挂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雨帘,视线变得极差。何岳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涩得发疼。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镇外墓地的方向跋涉,每走一步,湿透的破靴子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
怀表修复了时针,带来的一丝微弱安全感,很快就被这恶劣的环境和前方未知的危险冲刷得所剩无几。手背上【1】的纹身持续散发着低烧般的灼热,像是一个无形的倒计时烙铁。脑海里那个精确到秒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19:41:33】。
墓地的轮廓在雨雾中逐渐清晰。那是一片位于小镇边缘缓坡上的荒芜之地,歪歪斜斜的墓碑如同被打断的牙齿,参差不齐地矗立在及膝深的荒草中。几棵枯死的老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像是一群在雨中僵立的骷髅。空气中弥漫着湿土、腐烂植物和一种更深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沉寂气息。
守夜人地图上标注的“镜影”二字,像冰锥一样扎在何岳心头。规则第四条反复警告着镜子的危险。墓地和镜子,这两种阴森的元素结合在一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绝无好事。
他没有贸然进入墓地正门,而是沿着生锈的铁艺围栏绕行,寻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入口。雨水冲刷着墓碑上的铭文,那些模糊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忘的故事。
在一段坍塌的围墙缺口处,何岳停了下来。缺口后面,杂草似乎被什么东西踩踏过,形成一条隐约的小径,通向墓地深处一座看起来相对“豪华”一些的家族墓穴——那是一个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小型建筑,有着拱形的石门,虽然同样布满了苔藓和污渍,但在这片荒芜中显得格外突兀。
“镜影……”何岳喃喃自语,目光锁定在那座墓穴紧闭的石门上。直觉告诉他,关键很可能就在那里。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拔出插在腰带上的那半截铁棍(从教堂顺手牵羊的),猫着腰,从缺口钻了进去,踏入了墓园的泥泞之地。
脚下的泥土松软粘稠,没走几步,靴子就陷进去大半。荒草刮擦着他的裤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拉扯。雨水敲打着无数墓碑,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
他尽量放轻脚步,沿着那条被踩出的小径前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除了风雨声,墓地死寂得可怕。但这种死寂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蠢蠢欲动的窥视感。
就在他接近那座家族墓穴时,他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旁边一块斜插在地上的墓碑光滑的黑色表面,似乎映照出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那块如同镜面般光滑的黑色墓碑上,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雨幕中的景象——杂草、墓碑、枯树……然而,就在一棵枯树的阴影里,墓碑的倒影中,赫然映出了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色长裙的、低垂着头的女人身影!
那身影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何岳身后空无一物!
何岳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规则第四条应验了!镜子(或者说,这光滑的墓碑)映照出了错误的景象!
他几乎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正从那个倒影中穿透出来,落在他的后背上!
他不敢回头!规则警告不要长时间凝视,但他此刻根本无法移开视线!那倒影中的白衣女人,似乎正在缓缓地……抬起头!
跑!必须立刻进入墓穴!那里或许能隔绝这种诡异的镜影!
何岳不再犹豫,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冲向那座家族墓穴的拱形石门!他用肩膀狠狠撞去!
石门比他想象的要沉重,但并未锁死,在他全力的撞击下,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年尘土、霉菌和某种香料的怪异气味涌了出来!
何岳侧身挤了进去,然后立刻用尽全力,将石门重新推上!“轰”的一声,石门合拢,将外面的风雨和那诡异的镜影暂时隔绝。
墓穴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他自身散发的微弱绿光,勉强照亮周身极小的范围。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地底特有的阴寒。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门,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刚才那一瞥带来的惊悸尚未平复。
他摸索着墙壁,试图找到光源。指尖触碰到墙壁上似乎有雕刻的纹路。他凑近些,借着微光仔细辨认。
墙壁上刻着的并非宗教图案,而是一些扭曲的、难以理解的几何符号,以及一些描绘着人影对着镜子或水面做出各种诡异姿势的浮雕!那些人影的表情充满了狂热和恐惧,仿佛在进行某种邪异的仪式。
“这家人……搞什么的?”何岳心里直发毛。这墓穴的气氛比外面更加邪门。
他继续摸索,终于在入口内侧的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嵌在壁龛里的铜制烛台,上面还有半截未燃尽的蜡烛。他尝试着用身上仅存的、被雨水打湿后勉强能用的火柴点燃了蜡烛。
噗——
昏黄的烛光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将何岳的影子投在对面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烛光照亮了墓穴的内部。空间不大,中央摆放着一具巨大的、石雕的棺材。棺材盖并未完全合拢,露出了一道缝隙。四周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质陪葬品残骸。而在墓穴最里面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面等人高的、边框雕花繁复的 银边镜子!
镜子!
何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规则的核心危险物出现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烛光在光洁的镜面上跳跃。镜子里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湿透的头发紧贴额头,脸色苍白,眼神警惕,手中紧握着半截铁棍。
一切正常。镜子似乎只是普通镜子。
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守夜人特意标注“镜影”,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扫过棺材,扫过陪葬品,最后又回到镜子上。怀表的分针断茬……会藏在哪里?这墓穴里看起来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
他先检查了棺材周围和那些陪葬品残骸,一无所获。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那面镜子上。难道……在镜子后面?或者,与镜子本身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靠近镜子。烛光下,镜中的他也同步靠近,眼神交汇。
就在他距离镜子不足一米,几乎能感受到镜面寒气的时候——
镜中的影像,突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镜中“何岳”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充满恶意的诡异笑容!
何岳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后退一步!
镜中的影像也同步后退,表情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只是烛光晃动造成的错觉。
但何岳知道不是!那笑容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他死死盯着镜子,不敢再轻易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墓穴外风雨声隐约可闻,墓穴内只有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僵持。
何岳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倒计时不会停止。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他想起了规则,想起了“镜影”的提示。镜子映照错误景象……但如果,主动去“控制”或者“解读”这种错误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他再次缓缓靠近镜子,但这次,他不是看着镜中的自己,而是将目光聚焦在镜子映照出的墓穴景象上——他身后的石棺、墙壁的浮雕、烛台……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寻找”镜中景象与现实的不同之处。
起初,镜中景象一切正常。
但当他将意志力集中在镜中那具石棺的倒影上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镜中石棺的棺盖缝隙里,似乎隐约透出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烛光的 金属反光!
现实中,他侧头看向真实的石棺,缝隙里只有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什么反光!
镜子里映照出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
难道……怀表的分针断茬,其实藏在石棺里,而只有通过这面诡异的镜子,才能看到它的“踪迹”?
何岳的心脏怦怦直跳。他走到真实石棺旁,再次用力试图推开棺盖。棺盖异常沉重,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推开了一掌宽的缝隙。
他凑近缝隙,借着烛光向内望去。
棺材里是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穿着腐朽的丝绸寿衣。陪葬品寥寥无几,只有几个锈蚀的金属小物件散落在骨骸旁。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金属反光。
他退回镜子前。镜中石棺缝隙里的那点金属反光依然存在,虽然微弱,但很清晰。
“镜中花,水中月……”何岳明白了。东西确实在石棺里,但被某种力量隐藏或扭曲了视觉感知,只有通过这面能映照“真实”或“错误”的镜子,才能锁定其位置。
他需要根据镜子的指引,在真实的石棺里进行“盲摸”!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天知道手伸进棺材里会碰到什么!
但没有选择。
他再次走到石棺旁,将左手伸进那狭窄的缝隙,根据记忆中镜子反光的位置,在冰冷潮湿的棺材内部摸索起来。
手指触碰到腐朽的布料、冰冷的骨骼……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恐惧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强忍着不适,仔细摸索。终于,在遗骸肋骨下方的一个角落里,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细小、冰冷、带有断口的金属物!
就是它!
他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将它抠了出来。
摊开手掌,正是一小截黄铜色的、带有明显断口的指针!分针的断茬!
就在他将分针断茬取出的瞬间!
墓穴内那面银边镜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映照出的景象开始扭曲、破碎!
镜中那个“何岳”的影像,猛地转过了头,不再是面对着他,而是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看向了墓穴的角落阴影处!
同时,一个冰冷、重叠、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同时低语的声音,直接从何岳的脑海中响起:
“……看到了……”
“……它……在……那里……”
“……影子……活了……”
何岳猛地顺着镜中影像所看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烛光照射不到的墓穴角落阴影里,他之前被烛光投射在墙壁上的那个摇曳的影子,此刻竟然……脱离了墙壁,如同一个独立的、二维的黑色剪纸人,静静地站立在阴影中!
那个“影子”缓缓地……转过了“头”,用空洞的“面部”“看向”了何岳!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何岳的全身!
规则里没提这个!镜子的危险不仅仅是映照错误,还能……激活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