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商会代表到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在刚刚决定推行新政的青云剑宗高层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消息走漏之快,超乎想象,这让他们心生警惕,但对方提出的庞大认购意向,又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让人难以拒绝。
清岚真人与王多鱼、玉衡子短暂商议后,决定在宗门迎客殿会见这位不速之客。
迎客殿内,香茗袅袅。王多鱼坐在下首,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锐利,仔细打量着对面的来人。那是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富态,笑容可掬的中年修士,自称钱宝山,修为在金丹后期,举止圆滑,一看便是长年混迹商海之人。
然而,在王多鱼勉强维持的“债务视野”中,这位钱宝山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扭曲光影的迷雾,隔绝了更深层次的探查。这绝非普通商会管事所能拥有的手段。
“钱掌柜消息真是灵通。”清岚真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宗新政方定,阁下便已登门,着实令人意外。”
钱宝山呵呵一笑,拱手道:“清岚宗主见谅。我四海商会做的就是这信息流通的买卖。青云剑宗乃名门大派,此番遭劫后浴火重生,更有王阁主这等奇人推出划时代之举措,我商会若还不能先知先觉,岂不是愧对‘四海’之名?” 他话语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王多鱼,带着审视与探究。
王多鱼没有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暗中则全力感应着丹田内的天衡星核。系统休眠,他失去了最可靠的分析工具,此刻只能依仗这初步回应的星核。
他尝试着将一丝意念集中在钱宝山身上,尤其是其怀中那枚作为信物的玉简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星核并未提供具体数据,而是传递来一种模糊的“感知”——一种对“契约真实性”、“意图纯粹度”以及“潜在风险”的直觉性衡量。他“感觉”到,钱宝山此人,功利心极重,但并非大奸大恶,其背后确实有一股庞大而隐晦的力量在支撑,与玉衡子气息有细微相似,却又更加驳杂、功利。而那枚玉简,其本身材质与炼制手法都隐含着一丝极其高明的空间与遮掩道韵,绝非普通商会所能拥有。
“闲话少叙。”清岚真人直奔主题,“钱掌柜在拜帖中提及,有意认购我宗发行的‘灵脉期货’,不知具体章程如何?”
钱宝山笑容不变,从袖中取出一枚更加精致的玉简,轻轻推到桌前:“此为我商会初步拟定的认购协议,请宗主与王阁主过目。我商会愿以高于市面三成的价格,首批认购未来五十年灵脉收益的两成!并且,可以预付三成定金,解贵宗燃眉之急!”
高于市价三成!认购两成!预付三成定金!
这几个数字一出,连清岚真人都微微动容。这条件,优厚得有些出乎意料了。有了这笔预付,宗门眼下的危机立刻可解大半!
然而,王多鱼心中的警惕却陡然提升。事出反常必有妖!星核传递来的感知中,那玉简蕴含的“契约之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绕”与“渗透”特性。
他接过玉简,神识沉入。玉简内条款洋洋洒洒数万言,措辞严谨,看似公平无比,将双方权责界定得清清楚楚。
但王多鱼是谁?他是靠着“算债”起家的!在他的仔细审视下,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些条款,在关键处大量使用了极其晦涩、甚至带有诱导性的古仙文术语和金融概念嵌套!例如,关于“收益权”的定义,隐含了将部分“灵脉本源增长”也纳入分配范围的模糊表述;关于“违约”的界定,则将一些不可抗力(如再次遭遇类似幽冥道袭击)也归责于青云剑宗;最隐蔽的是,协议中隐藏着一条“无限追溯”条款,一旦签订,四海商会将有权对青云剑宗历史上所有“未明确披露的隐性资产”提出权利要求!
这哪里是认购协议?这分明是一份意图逐步蚕食、最终掌控青云山灵脉本源的“卖身契”!若非王多鱼精通此道,换做青云剑宗任何一人,恐怕都会被那优厚的价格和看似严谨的条款迷惑,签下这遗祸无穷的契约!
王多鱼放下玉简,脸上看不出喜怒,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钱掌柜,贵商会的诚意,我们感受到了。不过,这协议条款,似乎还有些……值得商榷之处。”
钱宝山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王阁主请讲,若有不明之处,钱某愿为您解惑。”
“解惑就不必了。”王多鱼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关于‘收益权’定义第三条第七款,引用《古灵契约注疏》中‘源溢共享’概念,是否意味着,若我宗灵脉未来因机缘得以晋升,其本源增长部分,贵会也要按比例分成?”
钱宝山笑容微微一僵。
王多鱼不等他回答,继续道:“还有,‘不可抗力’条款援引的《九幽债律》判例,将宗门战争排除在外,这是否意味着,若再有强敌来袭导致灵脉受损,损失将由我宗一力承担,而贵会依然要按协议抽取收益?”
钱宝山额头微微见汗。
“最有趣的是这条,”王多鱼目光锐利如刀,直射钱宝山,“‘附属权利主张’条款,赋予贵会对签约方一切‘历史遗留未登记资产’的潜在追索权。钱掌柜,莫非你看上了我青云剑宗祖师堂里的某件传承古宝,还是藏经阁里的某部失传典籍?”
轰!
王多鱼每说出一条,清岚真人和在场几位长老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眼中怒火燃烧!他们没想到,这看似优厚的协议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恶毒的陷阱!
钱宝山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干笑两声:“王阁主说笑了,这些不过是标准文本,若有歧义,我们可以再磋商……”
“不必磋商了。”王多鱼直接打断他,将玉简推了回去,“这份协议,我们不会签。”
他站起身,虽然气息虚弱,但气势却陡然攀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想要合作,可以。但必须基于公平、透明、权责对等的原则!想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文字游戏来算计,找错了对象!”
钱宝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王多鱼如此强硬且眼光毒辣,竟将他精心设计的陷阱一眼看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恼怒,沉声道:“王阁主,话不要说得太满。若无我四海商会支持,贵宗这‘灵脉期货’,恐怕一张也卖不出去!届时,宗门破产,道统覆灭,悔之晚矣!”
这是图穷匕见,带着威胁之意。
清岚真人冷哼一声,元婴威压微微释放:“我青云剑宗纵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会签下这等丧权辱宗之契!钱掌柜,请回吧!”
眼看谈判破裂,钱宝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正要拂袖而去。
“等等。”王多鱼忽然开口。
钱宝山脚步一顿,以为对方后悔了,嘴角刚勾起一丝冷笑,却听王多鱼道:
“合作不成,买卖还在。贵商会若真有诚意,不妨换个方式。”王多鱼慢条斯理地说,“我宗首批将面向内部弟子和友好势力,发行一批小额、短期的‘灵脉修炼时段凭证’,算是试水。贵商会若有兴趣,可以按照市场公允价,参与认购。当然,协议需按我提供的标准模板来签。”
这是以退为进,既拒绝了对方的恶意收购,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并且将主动权抓回了自己手中。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小额试水,可以检验市场反应,为后续大规模发行积累经验。
钱宝山目光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最终,他深深看了王多鱼一眼,仿佛要将他牢牢记住。
“好!王阁主快人快语!此事,钱某需回去禀报。告辞!” 他不再多言,拱手一礼,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丝仓促。
送走钱宝山,殿内气氛凝重。
“天机阁……究竟意欲何为?”清岚真人眉头紧锁,看向玉衡子。
玉衡子微微摇头:“天机阁行事,向来高深莫测。此次借四海商会之手,其目的恐怕不止是灵脉那么简单。”
王多鱼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疲惫地坐回椅子,心中却思绪翻腾。刚才与钱宝山的交锋,看似他大获全胜,全靠星核那玄妙的“鉴契”直觉。但这直觉从何而来?星核为何会对“契约”、“债务”如此敏感?
他内视丹田,那黯淡的星核似乎比之前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是因为他刚才成功“识别”并“否决”了一份“不良债务契约”吗?
难道……理解和处理“债务”,本身就是星核认可的……修行方式?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剧震。
就在这时,一名执事匆匆入内,面带忧色:“宗主,王阁主,刚刚收到消息,我们在山门外试行发放的少量‘修炼时段凭证’,已被不明身份的修士以高出定价三倍的价格……全部扫货收购!而且,收购者似乎不止一方!”
王多鱼瞳孔一缩。
刚刚赶走一只明狼,暗处还有更多的豺狼在窥伺吗?这青云山的“灵脉期货”,还未正式起航,便已成了各方势力眼中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