痘疫来势汹汹,九阿哥孱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样的恶疾。在他将满两周岁的前夕,这个身担君父与母族深重期盼的孩子、这个注定不能满足任何人愿望的孩子,永远留在了乾隆十二年的冬月。
皇后守在九阿哥的门外,闻得噩耗,已没有了哭泣的力气,失去光华的双眼沉重得仿佛再也睁不开,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皇帝哀恸万分,慧贵妃亦因此伤心,听说已不能起身了。在这个关头,太后主动揽过后宫之事,内外打理十分得宜,宫中总算有了主心骨。
青樱的伤虽不算重,但伤在右手,是什么事也做不了的。皇帝愧疚之下,嘱咐她好好养伤,自己则收拾了心情,强撑着主理国事。
太后老谋深算,这个关头,青樱不敢轻举妄动,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更吩咐了永寿宫上下素衣简饰,以免刺了谁的眼。
皇帝的哀痛并没有持续多久,到了年关,对妃嫔、宗亲和臣工的赏赐,并没有减上多少。其中赐给乌拉那拉府的,更是较往年厚了几分,指名说是赐给讷礼的。
青樱在深宫中尚不知情,还是皇帝来永寿宫时,自己与她说起来。
“朕还不知,讷礼竟有几分才能,难得的是也有些善心。此番痘疫肆虐,他倒是跟着守城的将士忙了好几日。后来实在撑不住晕倒了,才说起自己住在何处。军中有人报了上来,朕一看,原是你的弟弟。”
青樱惊讶道:“竟是如此?臣妾只知讷礼渐渐大了,族中给他补了兵丁的缺。义母还心疼呢,不过臣妾想着,男儿家到底有一番力气,讷礼又是学过好几年武艺的,去军中也是一条出路。总不能仰仗着祖上的遗泽,整日无所事事。”
皇帝心情不错,赞许道:“八旗子弟难得有这样踏实的,他在军中也没与同袍说起自己的身份,只当是普通人一般,因此朕才觉得难能可贵。”
青樱眉眼带笑,谦逊道:“讷礼能有什么身份?虽说有臣妾和娴嫔这两个姐姐,但也是皇上的奴才。为皇上效犬马之劳,都是该当的。”
“贞贵妃总是这样谦虚,大抵讷礼也是学了你的好处,才不骄不躁,只一心当差。”
皇帝说起来颇为畅快,也不顾桌上的茶已凉了,径自喝了一口。
青樱连忙去接:“这茶凉了,臣妾让人换一杯吧。”说罢又嗔怪道:“皇上来了连茶也顾不上喝,这会儿才想起来。难道讷礼的事就这般让皇上开怀吗,竟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皇帝不以为忤,依旧笑呵呵的:“高斌虽能干,他的两个儿子却不成器。更借着慧贵妃的体面,屡屡生事。同为贵妃的亲眷,讷礼却很是知礼,朕岂能不格外赏他?到底是你懂分寸,你的家人也恭谨。”
青樱却忧心道:“讷礼今年不过十七岁,臣妾只怕皇上惯坏了他……皇上若想赏他,不妨赐他一门好亲事吧。最好是指个厉害的格格,也好替臣妾管束着他,不叫他给皇上添麻烦。”
皇帝笑了一声:“你呀,还说怕朕惯坏了他,转头就替他求起指婚来了。若要成家,不立业怎么行?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不求朕赐他个好差事。”
青樱只依着皇帝,仿若一株丝萝:“讷礼既然已在军中了,若有本事早晚能出头,若没有,皇上提拔他也无用,反而连累了皇上的清誉。婚姻却是一辈子的大事,皇上眼光最好,臣妾只好把这最要紧的事托付给皇上了。”
皇帝摸了摸青樱的脸颊,眼中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满意:“总是你的家人,又出身孝敬宪皇后的母家。这些年孝敬宪皇后族中也没几个能扶起来的,好容易有一个可用的,朕可不能让他埋没了。”
青樱讪讪道:“都是他们不成样子,让皇上烦心了。”
皇帝摆摆手,并不在意:“便是宗室中,也有不成器的,这能怪谁去?”
青樱忍不住担忧:“宗亲们得皇上教导,便是不成器也差不到哪里去。臣妾不过后宫妇人,哪有这样大的本事,只能叮嘱还未长成的弟弟,期盼他能上进。不说大富大贵,总不能丢了皇上的颜面。若皇上肯赏脸,给讷礼指一个贤妻,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着,日子也就旺起来了。”
夫妻和睦、相依相偎,何尝不是皇帝的愿望呢?他自诩为明君,自然想有一个贤后来配,好成为千古流芳的一对儿帝后,成全他的美名。
因此听了青樱的话,感慨道:“你说的是正理。再好的男儿,总要有个贤妻在侧,家族方能兴旺。你这般苦求,朕岂有不理的,依了你便是。”
青樱当即喜不自胜:“多谢皇上!臣妾就知道,皇上是疼臣妾的。”
“朕自然疼你,”见她这样欢喜,皇帝也软了目光,“你的弟弟便是朕的弟弟,在军中苦熬着是辱没了他。朕会下旨,叫他从御前侍卫做起,你们姐弟还能偶尔得见一面。”
青樱仰起脸看着皇帝,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晶莹的泪,随着她的动作从眼眶中滑落,如一颗珠子般坠在皇帝的手心。
“臣妾知道,皇上抬举讷礼,都是为着臣妾。臣妾无以为报,唯有将此心都奉与皇上,以报万一。”
皇帝有意逗她:“好不知羞,朕何时说是为了你?”
青樱忍不住笑了一声,皇帝这才放心,将她拥入怀中,共享此刻温情。
皇帝事忙,温存片刻便起身回了养心殿。青樱目送着他离去,眼中的温情渐渐褪去,又是那个冷静的她了。
雪蘅换了新茶,笑道:“主儿真是深谋远虑,早早吩咐了讷礼少爷务必踏踏实实的,总算叫皇上看在眼里了。”
青樱淡淡道:“义父和义母都是求安稳的,不愿冒一丁点风险,好在讷礼是个懂事的,愿意听本宫的吩咐。”
雪蘅温声道:“这些年族里、府里,谁不是仗着主儿的势呢?一听说主儿要提拔谁,都上赶着呢!也是主儿心善,总惦记着府里。若不然,章佳夫人岂不比他们殷勤?”
郎佳夫人的生疏,青樱都看在眼里,也渐渐想开了:“只要讷礼知道轻重,认得清谁为他好,本宫就不算白费心思。义父义母那里,安度晚年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