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四月初八这日,依礼,青樱应当着朝服,于永寿宫等待女官宣读册文。因太后卧病,便免了行礼,只需向慈宁宫方向叩拜。而后往长春宫聆听皇后教诲,拜谢帝后。
皇帝以“贞贵妃育有两子,且为正式册封的第一位贵妃,尊贵异常”为由,令公主、王妃、命妇等往永寿宫向其行礼。昔日慧贵妃晋封时并无此节,这又引起了许多议论。
这日一早,内务府便送来了朝服,以及两位梳头嬷嬷。朝服繁琐,又一丝不能错。有精通礼仪的梳头嬷嬷伺候,青樱也能放心些。
嬷嬷们很细心,先为青樱梳好了头,一应沉重的朝冠、金约、领约、朝珠等,都待册封使授节后再戴上。
皇帝特意吩咐了进忠随身伺候,见青樱难免有几分紧张便凑趣道:“贵妃主子莫急,前头还有好几桩事儿要忙呢。皇上这样宠爱娘娘,事事都亲自吩咐了,必不会让主儿操一点儿心。”
青樱还未开口,外边一个小太监一溜烟儿地跑进了永寿宫,高声道:“来了来了!”
然后雪蘅便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道:“主儿,册封使已从太极殿启程了。请嬷嬷们为主儿装扮起来吧。”
说着几人便有条不紊地上前为青樱穿戴整齐,往镜中一瞧,果然是端庄华贵,又兼倾城之美。
接下来的宣册、跪拜,原是早已练习过无数次的,金册金宝握在手中的那刻,青樱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然而到长春宫之时,青樱正要往门内进,进忠却叫住了她,笑道:“主儿朝冠上的珠串乱了,让奴才给您整一整吧。”
青樱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任由他替自己理了朝冠,方扶着雪蘅的手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挂着彩绸,穿红戴绿的嫔妃们站在院中,衬得宫殿也有了几分喜气模样。皇后站在廊下,一身庄重的吉服掩下了几分憔悴,与皇帝站在一处,俨然一对般配的夫妻。
见皇帝在上,讷亲出列向皇帝叩拜,道:“不负皇上所托,贞贵妃娘娘已于永寿宫领受金册金宝,奴才们的使命也了了,这便告退了。”
皇帝负手而立,一身明黄庄重如斯,“不忙,贞贵妃虽已领受册宝,但还未听过皇后教诲,尔等不妨一同观礼。”说着便示意皇后开始。
青樱跪在正中,听着皇后的规训,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俯身下拜,“臣妾谢皇后主子恩典。”
起身之际,变故突生。青樱只看到脚下一颗硕大的珍珠滚了出去,在香案前转了几圈便停下了。
青樱大惊失色,那样大的珍珠,分明是她朝冠上的顶珠!来不及起身,她就那样跪在地上,带着一脸惶然看向皇帝。
皇帝脸上没了笑,但也并没有怒色,只淡然地看着青樱。
一旁的皇后脸上是因兴奋而染上的红晕,她指着青樱厉声道:“贞贵妃放肆!朝服乃御赐之物怎可轻易损坏!”
众目睽睽之下,连册封使都尚未离去,皇后此言一出,引得一片哗然。青樱只觉脸上作烧,不由向众人看去。
慧贵妃未来观礼;娴妃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已和愉嫔交头接耳了起来;玫嫔和婉嫔默然无语;苏嫔冷眼旁观;唯有意欢担忧地望向青樱。
而两位册封使皆是垂首不语,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冷眼注视着众人,将这份躁动压了下去。
青樱仰头望着皇帝,眼中含泪却始终不肯落下,“皇上,臣妾为怕损坏了朝服,特意命内务府妥帖收藏,今日晨起才送到永寿宫,臣妾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啊!”
进忠睨着皇帝的神色,小跑过去捡起那颗珍珠,送到皇帝眼前。他捻起细看,冷厉的眼神忽而望向秦立,又将珍珠递给身旁的皇后。
“朕记得,曾命内务府选用一等东珠做贞贵妃朝冠上的顶珠,皇后看这珠子,可有什么不同?”
皇后方才贸然出言,却并未得到皇帝的回应,早已有些后悔。此刻便接过珍珠细看,只见那珠子并非一体浑圆,而是一头圆、一头形状怪异,显然是次品中的次品。
皇后不由蹙眉道:“这……这种珠子怎能用在朝冠上……”
皇帝冷哼一声,目光中的冰冷将众人逼得俱都不敢抬头。
唯有青樱凄然道:“皇上!臣妾侥幸得皇上宠爱,得以封为贵妃。不想却得内务府如此怠慢,册封之时朝冠损坏,臣妾还有何颜面侍奉在皇上身侧……”
皇帝肃然道:“此事非贵妃之过,内务府总管大臣海望何在!”
秦立战战兢兢上前请罪,“这这这……奴才实在不知啊!贵妃娘娘的朝冠奴才们碰都不敢碰……”
他连连叩头,皇帝看也不看。不过多时,进保已将海望带了来。
皇帝将那颗珍珠掷到他跟前,怒道:“朕特意嘱咐你监制贞贵妃的朝服,你就是这样监制的!这样的东西也敢用在贵妃的冠上,朕看你眼中是没有朕这个皇帝了!”
如此大的罪名海望如何敢担,当即跪下叩首,道:“皇上,奴才冤枉啊!贵妃朝冠上的顶珠,是奴才千挑万选的……”
不待他说完,皇帝已冷笑着示意御前侍卫将海望带了下去。青樱仍跪在地上,等着皇帝的发落。
皇后仍不死心,提醒皇帝道:“皇上,这虽是内务府的过错,但贞贵妃到底御前失仪,是否要……”
皇帝淡淡道:“既然知晓非她之过,皇后也要苛责么。”
皇后应了声是,看向青樱的眼中含着几分不甘,到底没再说什么。
青樱跪了许久,直到皇帝离去,雪蘅才敢上前扶她起身。
青樱只觉贴身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握着雪蘅的手且喜且悲,“雪蘅,本宫赢了!”
皇帝本就是要借她的册封礼处罚海望,青樱并未随他的意,而是将朝服送去内务府保存。特意让雪蘅告诉进忠,就是要借他之口告诉皇帝。
朝冠当众出问题,虽是青樱的意料之外,却将此事摆在了众人面前。如此一来,不仅后宫,前朝也会知晓,海望无从推诿,皇帝有了更为名正言顺的借口。
但青樱也当着前朝后宫的面得罪了这个颇有威望的老臣,更得罪了内务府,连皇后也忍不住踩她一脚。青樱已是孤立无援,皇帝真能狠得下心放弃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育有两子的贵妃吗?
不成功便成仁,同样得罪乌雅氏和内务府,青樱却借此让皇帝知道,她的忠诚无可挑剔,她的价值不止于此。
所幸,这一局,终是青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