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皇帝用过晚膳,因和敬公主在此,皇帝不好露出要青樱留宿的意思。且和敬公主又颇为醉心棋道,直言想与青樱手谈一局。因而青樱便告退了,带着和敬公主往自己的住处去。
天地一家春与天然图画所隔不远,二人也不急,乘着辇一路说着家常话,不过多时便到了。
伺候的人机敏,早已知会了留守的宫人,二人一进门,便有人上香茗茶点来。
青樱举杯向和敬公主道:“公主尝尝本宫这里的茶,比起公主常饮的如何?”
和敬公主轻闻茶香,品了一口,矜持道:“好香的茶,只不过儿臣与皇阿玛一样,喝茶只爱其本味,并不喜欢这样繁复的香气。”
青樱笑道:“这茶是取今年的明前龙井,与黄玉兰窨制而成,借一丝香气。再加薄荷同煮,便有一分凉意,夏日里用是最好的。”
听了这话,和敬公主也没有多给面子。青樱见状便吩咐人重上了一盏,指着她身前的一碟点心道:“这盘八珍糕是皇上素日最爱吃的,公主尝尝。”
和敬公主拈了一块,只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似乎与长春宫做的有些不同。儿臣吃惯了长春宫的小厨房,最怀念的,便是其原本的味道。自然,或许皇阿玛看在贞娘娘的面子上,愿意多用些呢。儿臣并不是说贞娘娘这里的糕点不好的意思。”
青樱一笑置之,娓娓道来:“公主的舌头好灵,本宫这里的八珍糕,是与御膳房常用的方子不同,另加了些清润的梨汁进去,根据时节调整。这并非单纯追求味美,而是用梨汁的滋养,平衡其本身的效用。雪梨润肺、鸭梨生津、秋月梨润肠,各有其用。奉与皇上的,不止要投其所好,更要多一分用心。这便是为妃之道,公主以为如何呢?”
青樱甚少用这般说教的语气,听起来确实不讨人喜欢。但和敬公主心思高傲,总带着几分轻视,若是不压服了她,只怕有烧手之患。
因此青樱话里话外,便格外透露出与皇帝的亲密,言下之意:皇帝对她的用心是极为受用的。
和敬公主到底是年轻,说话间脸色已几度变幻,想来是听懂了青樱话中的意思,垂首客气道:“贞娘娘心思细腻,有您陪伴在皇阿玛身边,儿臣这个做女儿的也能放心。”
“公主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后宫之事原不是该说与公主听的,若叫皇上知晓了,该怪本宫口无遮拦了。”
和敬公主还要说什么,青樱已扬手招呼宫人过来,安放了棋盘。
“公主不是说要手谈一局?请吧。”
青樱执了黑棋,和敬公主只好拿起手边的白棋,抬手下在了天元。
这本不是常用的对弈之法,青樱面不改色,在下方落下一子。和敬公主紧随其后,牢牢围绕着中腹布局。
青樱不疾不徐,在她的攻势下退至星位,不得不放弃这片死棋,另起一手。
和敬公主紧随其后,几乎要将黑子围剿殆尽。
青樱有意示弱:“公主棋术精妙,是本宫所不能及的。寻常人开局从不敢占下天元,唯恐被围杀。公主却与众不同,能行常人所不能行。”
和敬公主微微垂眼的神色与孝贤皇后像极了,只是不似她母亲眼中常含悲悯,加上与皇帝肖似的下巴和嘴角,无端就带了些肃杀之气。
“贞娘娘谬赞了。天元乃正中,九星拱卫。这一步棋旁人走不得,可儿臣是皇阿玛与皇额娘的女儿,自然不惧这四面空白之位隐含的杀机。你瞧,这么一步一步走来,竟从独木难支,变成了同气连枝的一片。”
青樱但笑不语,待她再一次占据一星后,一招再普通不过的双飞燕,便成夹击之势。提子放入白棋篓中时,和敬公主的脸色已严肃了起来,下意识在她的反守为攻的势头下,落下一颗白子去顶。
青樱没有给她过多的时间去思考,一手连着一手,黑龙已将白子绞杀了五成,剩下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气不存一二。
和敬公主有些急了,青樱拦住她将要落子的手:“最后一手了,公主可要慎重。”
和敬公主颇有些懊恼,数度负气,还是下不了认输的决心。青樱唇角微微勾起,收回手时,袖口拂在棋盘上,弄乱了黑白分明的棋局。
和敬公主挫败地将棋子放回去:“是我技不如人,贞娘娘棋艺精湛,儿臣拜服。”
青樱将那枚落在天元的白棋取出,握在手中:“棋之一道,在于徐徐图之。有时占尽先机,反而不是好事。就如这枚在天元位的棋子,往往是最易被围杀的一枚。公主尽心去保她,侧翼却失守。”
和敬公主怆然道:“力有不逮罢了。若我是个男子……”
青樱轻巧地将那枚白棋投入篓中:“下棋还分男女不成?公主从前只是一知半解,如今不也能与皇上这样的高手下得有来有往?一切只在自己,无关其他。”
和敬公主沉默半晌,看着那纷乱的棋局,默默将方才的局面复原,天元那颗缺了的棋子,却是再也填不上了。
“贞娘娘心性远超常人,为何却与我虚与委蛇,不肯正面交锋?”她指着其中一目道:“若开局时贞娘娘下在此处,儿臣只怕早就溃不成军。”
青樱没有回答,拿起盘中棋子摆出和敬公主所言的棋路,黑白一目了然——她意在天元。
和敬公主冷笑一声:“果然。”
“公主心中不也明了么?何必再问本宫。若公主还是不肯直言,那么本宫与你,也没有再下一局的必要了。”
和敬公主的话仍是有些别扭:“你们这些人,都巴望着那个位子。”
青樱不以为忤:“如果不是,本宫也不会与公主说这么多了。到底你我各取所需,才能安然共处一室。斯人已逝,活着的总要为自己打算。公主与额驸夫妻和睦、富贵长久,便是孝贤皇后的所愿了,至于谁坐在那个位子上,想来她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