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俨没想到,宋济诚的威慑力居然有这么大。
大到整个大殿都陷入沉寂。
虽然拿他当保命符他很不情愿,可是,走投无路了。
想到当初宋济诚骑着毛驴来拦他,劝他别往前时自己那副胸有成竹、信誓旦旦的嚣张嘴脸,宋俨一阵羞愧脸红。
在他心目中,他和宋济诚算是同辈。
而且就算别人不说,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他一直以来都隐隐在模仿宋济诚,在心底暗中与他较劲。
此刻看来,自己与他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百种情绪盈上心头,反倒生出一种非得把宋济诚拉下水的决绝来。
既然提他的名字这么有用,那把他拉出山不是更有用?
丞相给他做也罢,至少,宋济诚的刀绝不会砍向宋家人。
“请陛下下旨,让郑大人带人去白头山济云观,宋家资产就藏在道观的地底,掘地三尺,必有收获。郑大人说的对,臣只会耍嘴皮子,他是干实事的人,这件事,非他干不可,不过臣可以陪他一起去。”
郑孝真一脸震愕的瞪着宋俨。
让他去掘白云观?
歹毒!
“陛下……”
现在轮到郑孝真怕了,他可怜巴巴的望着李延,生怕李延恶趣味一口就答应了。
“陛下,奴才以为先礼后兵,既然都是宋家自家人,请丞相上山跟道长说明情况就好,想必道长也不会违抗圣意。”
孙福通也生怕李延脑袋一热把事闹大,赶忙替郑孝真解了围。
郑孝真满眼感激,依旧紧张的等李延决定。
李延自己也心虚的很,孙福通这句话算给了他个台阶,他立刻挥袖。
“就这么办。”
养心殿这头的事顺子在门外听了个明白。
在李延挥袖的时候便转身离开,去了瑶光殿。
李如月正在花园,和几个花房太监一起,学着侍弄一株海棠,想把自己身上的戾气通过这些细微的动作和用心磨砺的轻柔些。
顺子来了之后,花房太监们纷纷垂首,跟着藤子退了去。
顺子低声把养心殿的事情说了一遍,舒了口气:“还险些就让他另辟蹊径给自己找了条活路拖延时间,好在郑大人来的快,把陛下的心重头拉回到宋家资产的事情上,我在门缝里瞧着我师父都快气哭了。”
李如月冷哼:“可不是寒心么?谁跟个耳根子软的主子,都要怄这口气,你师父算脾气好的了,要是我,两杯茶当下都给我死在那儿。”
顺子闻言笑出声,又不禁替师父难过,今日他在门外听着都怄气的要命。
李如月放下剪子。
“我一直给宋俨留着活路,就是怕闹的太凶,再闹上山,把那尊大佛请下来。他的本事且不论,只说他在读书人心中的名望便压我们所有人半头,哪个有志向的读书人心中会真的敬皇权呢?也就是实在没有活路,才不得不身入泥沼求条生路。就说咱们养在道观的那些寒门子弟,但凡宋济诚给他们勾勾手指头,他们就是掉脑袋也会想跟着他,就连郑孝真,恐怕也要在他面前变乖,此人一出,天下归心。那我们可就都白忙了。”
顺子入宫前也是个读书人。
李如月的顾虑他最明白。
宋济诚虽然做丞相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但他是宋氏百年来唯一一个被世人拿来与宋氏第一位丞相宋时恩相对比的继承人。
只因宋氏继宋时恩后,已数代未出贯通百家之才。
而宋济诚学究天人,经史子集、百家学说、农工商艺乃至玄理天象,无不涉猎精深,堪称通才,天下文人,无不心神往之,趋之若鹜。
他在那些人眼中,与神仙有什么区别呢?
在深山浸了这几十年,更是把这‘仙’味儿浸成神骨。
让人多几分敬畏了。
李如月不想面对他,至少现在不能。
她知道自己远不到面对这个人的时候。
他出来,会坏大事。
“叫宋显去城外静候乔老太公,一见着人,就拦下带上山,再把宋俨的心思说给那个人听。”
李如月能确定宋济诚内心是不想下山的。
但凡他愿意,郑夫人不会死,宋济仁不会出家。
这个人但凡还在意宋家,姜老太婆早就寿终正寝。
世道能被他们搅弄到这地步,李如月可以断定,宋济诚是心死,再不染红尘。
除非事情波及到两个人。
宋明伊、乔老太公。
乔老太公是宋济诚亡妻乔氏的伯父,乔氏从小寄养在他家,同女儿没有区别。
李如月让宋显把乔老太公送上山,表达两个信息。
第一,宋显很好,宋贵妃很好,你们宋家小辈无辜的,我都保了,除了那个执迷不悟的,我没有办法,我李如月算不得善良,也非穷凶极恶。
第二,你在乎的人,我把他拦在战场门口,你拦的了就拦他,拦不了别怪我没给你面子,再为此下山找不痛快,我料道长你能拎得清。
顺子转身要走,李如月叫住他。
她走到案前,提笔点墨,交给顺子。
“封好让宋显转交道长。”
顺子接过,没有看,小心的护在怀中。
但走出瑶光殿,还是耐不住好奇,偷偷拿出来看了一眼。
只有两个字——因果。
乔老太公四月十五抵达京城。
他这把老骨头,路上病了好几次,几乎是一路发着烧过来的。
宋俨暂时被放回家,按照李延的旨意,他应该去白头山拜见宋济诚说家产的事。
但他私心想等着乔老太公进京后再去,凭着老太公的面子给自己求个活命锦囊。
岂料他在家左等右等,等了半个月还没等到。
好容易听见小厮回来报老太公到城门口了。
待他换了衣服带人出去相迎,哪里还见老太公身影?
“宋兄,你这是干什么?你好歹姓宋,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宋俨伯父死吗?”
宋显带着大理寺的人把乔老太公马车强行转向之后,乔家的公子对宋显紧追不舍。
宋显经历这么多,心底那点仁慈也被磨的差不多。
尤其在杭州因为轻信小丫头被卖过一次之后,才知道自己无知的可笑。
他很难再对宋俨这种人有任何同情心了。
毕竟,宋俨想让他死啊。
“宋俨是你的伯父,不是我的伯父。”
他冷冷的道了一声,骑马跟在马车旁。
乔家公子气愤:“你们都姓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