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看似运筹帷幄的棋局,也不过是执棋者当下的临机应变。
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
如果有,那就是骗子。
明太祖做和尚的时候,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吗?
刘邦跪拜秦始皇车驾的时候,想过自己会成为汉高祖吗?
赵匡胤陈桥兵变,是自愿的吗?
诸葛亮神机妙算,没算出自己会命绝五丈原吗?
曹操不能理解关羽为什么那么爱刘备。
曹营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能理解荀令君搭错哪根筋对曹贼死心塌地。
秦二世而亡。
天可汗打下的铁血江山到了武则天手里。
是谁的运筹帷幄?
是命运。
是因果。
李延没有给出回答。
但他心中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他不能灭宋。
他既没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才能去想出一个合理灭宋的理由。
监察司成立后,孙福通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现在民间百姓们都从说书人那学到了《星坠山河书》,口口声声赞颂若没有宋公变卖家产,太祖就没有兵马,也就没有所谓的大临了。
在他沉溺于后宫,被姜老太婆按着头喝水的时候,说书人从村落开始由外向内的演说,京城百姓随口传唱《星坠山河书》的时刻,就意味着,他们的最后一站也说完了,这大临最后一批百姓的脑中,被刻下了那段过往,还有宋公的名字。
所以,李如月感谢宋俨的到来。
他不是自己来的。
是被李氏祖先们的英灵,推到了她的面前。
李如月很想自己当面与宋俨对峙,完成这场酣畅淋漓的辩论。
可是,她不能。
时机还没到。
李承泽醒了。
李延推开众人,朝李承泽房间冲去,孙福通紧随其后。
看着众人浩浩荡荡走远,李如月凝眉吩咐:“写信给杭州,让夏康把宋俨行刺的事情告诉乔老太公和姑苏宋氏一族族老,看他们的反应。”
顺子应声而去。
李如月没有耽搁,加快脚步去了李承泽的房间。
李承泽苏醒的第一眼看到李延,惊喜的弹起身,攥住李延的衣袖便哭了起来。
看到李如月进来,他立刻伸出手指着李如月,想要告知李延她的真面目。
李延认真的低头看他。
却见李承泽张开嘴,竟发不出声音。
他震惊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用力的发声,仍旧只能发出‘嗬嗬’的细微气音,李延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瞧见他眼角滚落的泪珠,想起他在梁妃宫里生病的那一次,也是这样,一睁开眼就要李如月。
他连忙招手:“如月,快过来!”
李如月颔首,走过去,跪坐在李延脚边,双手握住李承泽的手。
“承泽,别怕,阿姐在。”
李承泽惊恐的抽回手,疯了一般的胡乱挣扎,泪水横飞,迫切的看着李延,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了好了,承泽,阿姐知道你还在生二皇子的气,父皇已经教训过他了,他再也不敢对你动手了。”
李如月安慰着,看向李延:“父皇,承泽如今年纪大了,好面子,被二弟那样当众殴打毫无还手之力,换作谁都觉得丢脸,难怪他这样急恼。”
李延非常能理解李如月的话,他小时候被城阳当众戏弄,何尝不是这样恼怒又毫无纾解之处?
这样想着,再回头看向李承泽,李承泽那胡乱挣扎的动作和充满愤怒、恨意的眼睛,看上去完全就是因为少年伤了自尊心的表现。
李延伸手去搂他:“好了,承泽,打不过他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本身就比你壮,可你也有许多比他厉害的长处啊。”
李承泽看到李延听信了李如月的误导,急的站起来伸手去推李如月。
李如月身后众人都做出了向前的姿态,李如月藏在背后的手轻轻挥了挥,众人退后。
李承泽重重推了她一把,李如月倒地。
“承泽!”李延蹙眉,被李承泽这副样子弄的有些烦躁,虽然低吼了一声,更多的仍旧是不忍,紧紧搂住李承泽:“怎么能迁怒你阿姐呢?乖乖的。”
藤子和孙福通一起把李如月扶了起来。
李如月揉着手肘,看向愤恨瞪着自己的李承泽,幽幽道:“弟弟不会永远都不能说话了吧?那可怎么办呀……彭先生,有办法吗?”
李如月瞥向彭玉书。
李承泽愕然,忽然停住,看向彭玉书,顿时明白过来,他可以哑,也可以被治好,这一切……都是李如月的一句话。
彭玉书低着头,满头大汗,没敢说话。
旁边的孙福通道:“彭先生说了,这病啊,都是肝火,三殿下若一直这样动怒,吃神仙的药也难好啊。”
李承泽跌坐在床铺上,方才脸上仗着李延在所以释放出来的愤怒和痛恨在此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惶恐、无助……还有对自己方才推搡李如月的懊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泪水啪嗒啪嗒掉。
他忽然从床上跑下来,猛地抱住李如月,仰着头,看着她,眼神又回到了最初,最初那副像只虔诚小狗一般的姿态。
李如月轻柔的笑,将他搂在怀中,抚摸他的头:“承泽不气了,啊,父皇护着我们呢,以后没人可以欺负你。”
李承泽绝望的看向李延,李延也冲他温柔的笑:“吾儿,你阿姐说的对,父皇以后时时刻刻护着你,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听到这句话,李如月温柔的眼眸底下掠过一抹寒光,李承泽惊的一抖,用力的摇头,紧紧抱住李如月,哀求的望着她。
李如月抚摸他的小脸,低眸看着他的眼睛:“乖乖养病,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说话了,到时候,阿姐陪着你去跟父皇说说你心里的委屈,好不好。”
看到李如月这样疼爱呵护承泽,李延心里大为欣慰,走过去,将他们二人都搂在怀里拥了拥,低头看向李如月。
“月儿,承泽能有你这样的阿姐,当真是三生有幸,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谁怠慢你、欺负你和承泽,都来告诉朕,朕,绝不会轻饶!”
李如月温驯的低眸,捏住李延的衣袖:“父皇,儿臣斗胆请求父皇,这次的事情不要过于苛责二弟,也许他们只是兄弟间的打闹,父皇过于苛责,万一让二弟真的和承泽心生嫌隙,甚至记恨了承泽,那如月便要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