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
宋俨的脑子才叫懵了。
他想不通李延的脑回路。
这怎么产生质疑了,反而去找宋显?
宋显不是罪臣……
哦……
宋俨豁然明白过来,对于李延而言,宋显不是罪臣。
罪臣,是他施加给丞相一系的罪名。
可这十几年来,他潜在姑苏,宋显则有着无数和李延见面的机会。
宋俨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宋显是个直到有些蠢的人。
李延这个时候选择他,再正确不过。
可……
“宋显对自己母亲的罪行都未曾包庇过,朕相信,他会公允的协助朕,找出奸臣,”
“陛下,人是会变的,宋显经历这么多变故,他……”
“你害怕?”
李延嗅到了宋俨语气里的焦灼,忽然回眸看他。
宋俨定住,款款拱手一礼。
“臣不是怕,臣只是觉得可笑,陛下这个皇帝做的……信这个,信那个,唯独不信自己,没有自己的判断,难怪过去总被姜氏小瞧。”
“宋俨,你今日不死在这儿,可见是不甘心呐。”
李延冷眼瞪着他:“你当朕真的不敢杀你吗!”
“杀就杀!”宋俨吼了回去。
他逐渐发现,跟李延这个糊涂蛋说话,就得说的够直接。
“就算死,臣也要陈尽忠言!是非身后辩!”
李延鲜少被人这样直接的顶撞。
眼前顶撞的人若是个太监,已经成了八块。
可偏偏不是个太监。
是个有学问的人。
有学问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宋俨的确戳中了李延自己反思中也认识到的问题。
他承认自己不会做皇帝。
尤其当宋俨说起‘难怪会被姜氏小瞧’的时候,李延更想知道,这个难怪是什么。
他的心里,宋俨是个死人。
因为在宋俨第二次拿君臣大义威胁他的时候,李延就知道他必须要灭了宋氏一族,只不过需要一个折中的法子,或是一个替罪羊。
他们必须死。
无非是死在今天还是明天的差别。
有了这份念头,他反而不再暴躁。
宋俨豁出去了。
李延看的出来。
他冷笑一声,点头:“好啊,那你就在死前说说,你认为一个皇帝,应该怎么做?”
“皇帝应该把臣子都当作狗,丢一块肉进去让它们自己抢的头破血流,他们只会恨和自己抢肉的人,但不会恨丢肉的人,丢肉的人,是主子。他们抢的头破血流。最终还是要找主子主持正义,主子的话就成了决定他们对错的唯一标准,唯一命令!然后,他们就会慢慢的学会讨好主子,卑微乞求主子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些狗,会伤,会死,会被更年轻优秀的取代,但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李延缓缓回到床边坐下,竟被宋俨这通俗易懂的比喻说的听入神。
“可现在,陛下是在跟臣抢一块肉啊,还是一块假肉!臣压根都没想去抢,陛下却和臣争的头破血流,谁在观战,谁在幸灾乐祸,谁最终获益?!陛下……您不能看不清楚啊!您被算计的好苦啊,陛下!”
两刻钟。
得知宋俨闯了李延寝殿,魏泰和孙福通用了两刻钟回来。
那头的事情他们不能不在场盯着善后,让孙福通先回来,魏泰成了个可疑的人,魏泰先回来,孙福通便是大大可疑之人,谁都不能先走。
可这耽搁的时光,便让宋俨有了时间来说动李延。
孙福通爬上台阶上的时候,气喘吁吁中听到了宋俨那句:“您被算计的好苦啊,陛下……”
他的脊背瘆的抽动,回头看向魏泰。
“还要把宋俨的奴才送进去吗?事态似乎有变啊,孙公公。”
孙福通也拿捏不准了。
但他有种很深的直觉,此刻把宋家奴才送进去,一定会中圈套。
可他们已经回来,就不能转头再离开了。
藤子去探了好几次李延行宫的消息,在宋俨进去一刻钟之后,李如月就掀帘子冲进李承泽的房内,拍脸把他叫醒。
“干嘛……”
李承泽揉着眼,很是不满。
他今天本来就丢脸丢大了,哭到半夜才睡,困的很。
“装病。”
“啊?我不要……”
李承泽怯怯的拒绝,语气神态上不敢对李如月有所挑衅,却嘟囔着抱怨。
“只有这种事能想到我,好事全给李承隐,阿姐,你对我只有利用。”
“只有利用?李承泽,我真心对你好的时候,你能明白那是真心吗!”
李如月感到寒心,感到可笑。
她不想和蠢货多话。
“要我告诉父皇你跟二皇子说了什么浑话?”
其实那浑话真告诉李延,李延未必会责怪李承泽。
搞不好父子二人臭味相投,李延还觉得儿子有本事呢。
可对李承泽而言,那就是一件丢脸的事,说出去要让别人都唾弃的事!
他的年纪,还理解不到李延或许不会责怪他。
他也不敢赌。
毕竟,今天他那么嚎才获取了父皇的宠爱和关注,他害怕再度失去。
李承泽不情不愿的用被子蒙住脸,哭了起来。
李如月让人扯被子。
李承泽忽然坐起来大吼:“你和梁妃一样!你们都一样!觉得我有用的时候假装对我好,我不让你们满意你们就讨厌我,不要我了……阿姐,我为你做过那么多,你有在意过吗?你眼里只有李承隐了,连句话都不跟我说!”
“李承泽,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出大事了。”
李如月心力交瘁,却也不想再出言威胁他。
她急着办事,办各种事。
却忘了,李承泽从来都是个心思细腻,有情感需求的小孩。
他需要被在乎,需要被关注,需要被爱。
而李如月对李承隐的关注,在他看来,和梁妃对他的抛弃有什么区别呢?
此时此刻李如月那句‘别闹脾气’,对他来说,更是压断的最后一根稻草。
“闹脾气?”李承泽笑了,眼神的怨怼渐渐退去,成了失望与陌生。
又忽然点了点头。
“是啊,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弟弟,大公主殿下。”
李如月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捏住他的下巴,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明白什么叫做活着才有资格哭啊。”
她用力甩开,侧眸呼唤:“胡先行!”
听到这个名字,李承泽愕然:“李如月……你……你敢!你敢这么做,我告诉父皇!”
李如月笑了,笑的肩膀发颤,回过身,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他的脸。
“承泽啊,你知道姐姐有能力把你变成一个哑巴的,对吗?这是你想要的吗?我很愿意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