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自嘲一笑,仰头看向天空,每颗星辰都在发光,或明或弱,唯有他陷在一片黑暗。
“谁干净?是啊,用你们的话说,我父亲、祖父、祖父的祖父,都是贪官,我宋显怎么可能干净?反正干不干净,都是你们一句话。”
孙福通轻笑,他就知道宋显还没开窍。
还执着在自己幻想出的那片净土里。
“天下没有不贪的官,不杀人的皇帝,你心疼乞丐,岂知他就是因为你才成了乞丐?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宋大人,你的想象非常有限,有些东西不亲身体验,亲眼所见,你永远不会懂。如今我们都敬重公主,也许在你看来是同流合污、阴谋诡计,但我们不论是非,论因果。你颠倒了,宋大人。”
你不论因果,只论是非。
论的明白吗?
“我没觉得你们同流合污,什么叫同流合污?就像你孙公公说的,我宋显走到哪儿,做什么都是同流合污!因为这世间已没有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就连我宋显的血,也是杀人犯的血!贪官的血!没有什么干净的。”
宋显的眼眶肉眼可见的渗起一层血红,泪光在星空下闪烁。
看的孙福通心一痛。
没人……想玷污纯白。
也没人是自愿变黑的。
但是黑白,一定要分的那么清楚吗?能分的清楚吗!
也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呢?
“我都不知现在自己究竟在乎什么了,孙公公,不必防我,现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废物,是个被陛下宽恕的死刑犯罢了。我又能掀出什么浪?”
宋显留下这一句,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他不会出卖我们吧?”
回到住处,姜经羽反倒有些不安。
他觉得宋显这人不会变通,很容易惹麻烦。
郁擎却不以为然。
“少年志气又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打一下缺一块,折不断能碾碎,他如今家破人亡,还拼凑的起来吗?”
郁擎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擦拭自己的那把剑。
这不像他。
说话的时候脸上不带嘲讽,鼻子里也没有冷哼。
姜经羽蹲下身,仰头看他。
“你是不是也这样过来的?你被碾碎了吗?”
郁擎抬眸,眼神冷冷的钉在他眉心。
“我是否被碾碎不知道,但我和我这把剑,可以让你东一块,西一块。”
话说完的时候,姜经羽已经回房了。
李如月也已睡下,却睁着眼睛,不住自嘲。
她脑海里不断的回忆当初去明妃那里的情景。
明妃眼底一片淡漠。
但她的宫殿像世外桃源一样。
那时候到现在,她从未想过——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可以在这污浊的世间有一片桃源呢?
难不成真是佛门净地,老天保佑?
李如月觉得自己从不想这个,简直蠢透了。
有桃源的地方,一定有大炮。
明家……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有钱去做,也什么都被允准做。
他们或许是书呆子,凭自己不见得能翻出浪,但他们的隐形地位,实际上要比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稳固。
宋家倘或能沾的上明家一丁点儿,如今也称王自立了。
可明家恰恰是因为不沾什么,才能一直拥有如今的自由。
第二点,是李如月再一次懊恼自己的疏漏。
上一次就是因为太过自信,认为皇宫已经尽在掌控,小觑了敌人鱼死网破的决心,导致顺子险些阵亡。
这一次,又是因为太过自信,认为孙福通所知的信息就是全部。
可明摆着,吴王怎么被虐杀这事儿孙福通都不知道。
李延的事,他这个贴身太监也不尽然了解。
这便是人啊。
李如月闭上眼。
这件事里恐怕最郁闷的是孙福通本人。
他多寒心?
跟着李延三十年,从起床到入睡都是他服侍。
却也不尽然知道他的秘密。
李延又何尝不是?
他也不知道孙福通的秘密。
李如月冷笑一声,听见藤子停在帷幔外:“主子,闹起来了。”
自从乔子循的事情后,宋俨就多了个心眼。
这次谒陵,他叫管家每隔两刻钟就点一次名,确保奴才们都在,确保身边没多出来什么,也没少。
就在夜里点名的时候,管家发现少了一个小厮。
宋俨不用想也知道,在这地方丢了奴才,能丢去哪?
他鞋也没穿,在春寒的夜里赤脚走上李延的行宫,跪在门外。
“陛下!有人要陷害臣!求陛下为臣做主!”
这一嗓子,把值夜的小太监们都吓醒了,纷纷上前阻拦。
宋俨敏锐的察觉,孙福通不在,魏泰也不在!
这两个人此时都应该守在这!
宋俨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而他已经是个濒临绝境的人了。
谒陵一旦结束回去,他面临的就是宋家八千万两资产不知所踪的悬案。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大胆一次!
“陛下!”
宋俨用力推开了身边的太监。
太监们也都没来阻拦,没人会觉得宋俨敢往里闯啊!
两个小太监很轻易的就被他推开,他踹门而入,直奔李延寝殿。
李延怀里的宫女惊叫着钻进被子,李延也被宋俨吓的一惊,四处寻找自己的剑,一时间分不清这宋俨是疯了还是真要行刺。
“孙福通!魏泰!”
李延大声呼叫,却无人来应。
“陛下,陛下!这个时候孙公公和魏统领居然都不在!他们去了哪儿?”
宋俨不得不先把这个疑点托出,然后才跪在地上用力磕头。
“陛下,臣冤枉!臣没有法子了!陛下!求陛下听臣一言吧……”
宋俨故意用力的将自己的头磕破、磕烂,磕出了满脸血。
看到他这样疯狂的磕头,李延这才慢慢消除了疑虑,怒从心起。
在宫外,山上,行宫,深夜!
一个大太监一个禁军统领,居然都不知所踪!
李延用力的将刚拔出来的剑摔在地上。
宋俨终于抓住了机会。
“陛下,宋氏资产究竟在何处,臣确实不知道!可就在郑大人在丞相府掘地三尺的时候,与臣长女缔结婚约的乔公子忽然遭到陷害,导致臣的女儿也屡次跳井寻死,臣长了个心眼,让人看好自家的奴才,可就在刚刚,家里的奴才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