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济诚帮宋贵妃的那次,李如月的心中就浮现出一个疑惑。
宋济诚为什么不管宋明伊呢?
他的妻儿死在瘟疫中,最心爱的小太子也死于非命,他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了。
凭他对宋贵妃的仁义可以看出,他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那为什么呢?
可惜当时李如月对于宋明伊和慎王的事情知道的还是太少。
顺子所知道的,也只是慎王对慎王妃‘一见钟情’。
这个一见钟情,到底是怎么见的,是有人使了手段,还是宋明伊确实也爱上了慎王,两个人两情相悦?
这个信息的不明确,让李如月无法在这件事上深究。
但今天,这个机会来了。
宋明伊坐在她眼前,无数的反常,在李如月确定嬷嬷身份之后,都得到了解答。
为何一个人经历了一个可怖的时代,经历了丧母之痛,又被设计嫁给慎王之后,还能够如此纯净、温和、从容。
为何苦痛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这问题,就好似为何海棠在冬日依旧盛放。
答案很简单。
都在她身边人的行为里面。
李如月再次看向嬷嬷手里那件狐裘,想到嬷嬷说她们习惯了这样照护王妃,再想到郁擎守护宋明伊十年未出疏漏。
什么是苦痛。
其实并不是惨痛的遭遇。
而是孤立无援。
任何的苦痛都可以被爱治愈,被温暖细心的呵护抚平。
李如月可以想象得到,宋明伊第一滴眼泪落下的时候,周围所有人诚惶诚恐簇拥上去愿意奉献性命只求她不再难过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个始终站在他的身后,呵护她的父亲。
一个全天下最有能力与智慧的父亲。
那么,与慎王成婚这件事,真的是姜老太婆做的吗?
李如月微微扬起下巴,靠在椅背上,轻轻一笑。
她原以为宋明伊是受害者。
原来自始至终,唯一的受害者,只有郁擎啊。
有趣。
太有趣了!
“小人拜见公主殿下,王妃……小人拜见王妃!”
彭玉书见到宋明伊,语气恳切的都带上了哭腔。
彭先生这个人藏不住情绪。
叫他来,叫的对。
因为宋明伊对彭玉书的情感也不同旁人,彭玉书是宋济诚的弟子,又是郎中,又是那么个真诚的性格,跟了李如月两天能把李如月当女儿对待,何况宋明伊呢。
他连连给宋明伊磕了几个头,老泪纵横,兜不住泪。
这一兜不住,就让宋明伊身边的嬷嬷紧张起来——很显然,过往的十几年间,恐怕宋明伊上山见父亲的时候,彭玉书也多次在场或者作陪。
否则这嬷嬷紧张什么呢。
而事态也理所当然的偏离了嬷嬷的掌控,见到彭玉书,宋明伊眼底的喜悦和迫切也兜不住,两个纯真的人儿,谁能给你演出个不熟。
“彭先生,原来你在这儿,我还以为……”
孙福通还因为这句话犯嘀咕呢,这什么意思啊。
李如月却就差笑出声了,轻松的靠在椅背上,把玩过年时顺子送她的红珊瑚多宝串,瞧着底下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公主待小人可好啦!小人的妻儿、老母亲也都被接到了宫中,在宫中好啊,能照顾到贵妃娘娘,还有……”
彭玉书险些把宋云瑶的事儿都脱口而出,吓的孙福通脚步动了动,眼看要上去捂他嘴巴,彭玉书自己捂了。
“先生,云霏她的身孕……”
彭玉书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如月一眼,瞧见李如月正笑,但那笑是什么意味,他不知道,有点小紧张,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宋明伊无辜又茫然的抬头看李如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是否惹恼了她。
李如月起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把脉的地方,王妃若不弃,随如月去寝殿,让彭先生给你把个脉,你们也好坐下慢慢叙旧。”
宋明伊自然是乐意的,起身就要去,那嬷嬷脸都白了,要阻挠,李如月看向孙福通,孙福通了然的立刻上前拦住嬷嬷。
“哎,嬷嬷,带着丫头们来吃些茶,休息一会儿吧,这边请。”
不等嬷嬷辩白,也不容嬷嬷多话,孙福通的手扶在嬷嬷身后,连拖带拽的就把人带出去了。
偏殿,郁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爬到门前透过缝隙往外看。
只见李如月走在前面,带着彭玉书和宋明伊往寝殿走。
“你要干什么,你要对她做什么!李如月!”
郁擎在门内嘶吼,看守他的太监们连忙上去堵他的嘴巴。
但宋明伊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好奇的回眸。
李如月的手轻轻托在她腰间,温柔的笑:“大约是承泽又不愿意好好做功课了,我去看看她,彭先生,好好诊脉,不急着聊天。”
李如月字句温和,彭玉书的脑袋却绷紧了。
他知道这是警告。
警告他别在她不在的时候瞎说话。
他老实巴交的应了一声。
目送他们进了寝殿,李如月回身,太监们打开里面的门锁。
门打开的瞬间,李如月就看到了郁擎被十来个太监用铁链子死死的拽住,又用套杆死死的勒住他的脖子控制他。
他的脸憋的通红,脖子与额头的青筋几乎要爆出皮肤,眼底满是对宋明伊有可能会受到伤害的恐惧和愤怒。
李如月走到他面前,停住。
太监们紧张道:“公主,小心!还是站远些吧!”
李如月抬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忧。
她弯下腰,凑在郁擎耳边说:“杀了我,当着宋明伊的面把我杀了,我的人会全部出来作证——是慎王妃指使你杀了我。有种,就把这京城的十万禁军都屠了,踩着他们的尸体带她走,只不过,她会跟你走吗?”
‘杀了我’三个字出口的瞬间,郁擎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
听着李如月轻声的诉说,那声音轻柔的好像在唱一首歌谣。
可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他的愤怒、恐惧、暴躁都化在了霜雪中。
像血液里所有的热度蒸发,成了一片白雾,连带着他,也空白了。
他渐渐冷静,呼吸慢慢平复,在李如月的示意下,太监们迟缓的放下了捆缚他的锁链,却在套杆拿走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呜咽。
“杀了我,你杀了我……”
他向前爬,仅剩的手去握住李如月的脚腕,将额头贴在她脚背上哭求。
“你杀了我!不要用她来折磨我……不要……我受不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