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蓝的时候,李如月回到了瑶光殿。
郁擎像条狗一样被拴在大殿台阶旁的柱子上。
他确实恢复的很快。
遭受了一个月的折磨,两顿饱饭看上去便已恢复了精神。
这事儿李如月有经验。
当你惨到极点,又命不该绝时,老天爷会降低你生存的标准。
既然让你饿肚子,就不让你生病。
既然让你吃一顿,这一顿就能让你再活十天。
十分恶劣。
藤子上前取下李如月沾了晨霜的披风,雀儿递来暖炉。
李如月只能一只手抱着,然后将暖炉搁在自己那只被缠的像个棒槌的右手上。
“高兴吗?”
李如月轻声问。
“她马上要来了。”
原本垂着头小憩的郁擎听到她的声音轻飘飘回荡在殿中,猛地抬头,整个人倏地起身往前冲,吓的雀儿缩在李如月身后,藤子却上前一步挡在李如月身前。
然而监察司对这厮早有戒备,凡捆他的绳索都是十头牛也扯不断的。
铛——!
他走出不过一丈, 就被缚在腰间、四肢的锁链死死的拽住,可带动的疾风却拂动了小藤子的帽带和李如月额前的几缕青丝。
李如月不仅刮目相看,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这人饿了一个多月了,寻常人早死透了。
他却只是身形缩了两圈,此刻还能有这种爆发力。
阉了真可惜了。
“北戎都是你这样的人吗?”
李如月话锋一转提到北戎,郁擎狂怒的神色都在脸上微微一滞,似是没反应过来。
逐渐的,他的怒气消散,随着他后退的脚步一点点如退潮一般,风平浪静。
他没有回答李如月,只是坐了回去。
“你要对她做什么……”
他终于开了口。
本以为后续紧跟的是威胁或者警告。
谁料,他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往在李如月面前的坚毅决绝,不见了。
只剩下彷徨、忐忑、担忧,甚至有种惶恐和畏惧。
“我求你不要伤害她……”
郁擎十岁到宋家。
十二岁,来到年方五岁的宋明伊身边。
那时候,她就是个小娃娃,特别漂亮,是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怀疑她是否真实存在的漂亮,他记得他推了推身旁的弟弟,问:你能看的见吗?
郁鹰说他傻了。
他是傻了。
在见宋明伊的第一眼,他就决定把命交给她,自己的这条贱命、烂命……倘或能护她一生平安无虞,他死上十次又怎么样?
那就是他初次见她时唯一的想法。
不是那些小厮们坏笑着猜测的下流、肮脏的念头。
而是那时的他还纯粹,面对这样一个美好的不似人间所有的玉人儿,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守护,他觉得她值得最好的一切,一定要从头好到尾才行。
老太太说,服侍大小姐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问他愿不愿意。
他想都没想就说愿意。
然后他就被送去见胡先行。
他不后悔。
跟在她身后护佑她的每一天,他都觉得这代价付出的值。
护卫她的十年里,他寸步不离,从未给过任何有心之人接近她的机会,他可以一天只睡一个时辰,或者整整三天不闭眼。
他永远警觉,永远竖着耳朵听着她的动静,就算风平浪静也不会放弃任何一次巡视,护到老太太都说她是全天下最安全的人,神鬼难侵。
……就离开过一次。
侍奉她的丫鬟说,那晚她喊过他的名字,不止一次。
但他不在。
管家说有人行刺老太太,他被临时调了过去护院。
管家保证一个时辰就会让他回去。
那一个时辰里,宋明伊叫过五次他的名字。
都没有回应。
就那唯一的一次,让她成为了慎王妃。
第二日,他提着慎王在冰冷的湖水里浸了十个来回,准备将他千刀万剐。
老太太差点杀了他。
是宋明伊跪在老太太面前,为他求下这条性命。
他却想死,想逃,他不敢面对,不敢看她的脸,不敢想象那天发生的事,可只是闭上眼,他就能听到她哭着呼唤他的声音,那无助又恐惧的哭泣,让他一整夜一整夜的陷在梦魇里,被恶鬼掏空、吃光……
她出嫁那一日,他发着高烧,老太太没让人治,命悬一线。
她带来了药,带来了厚被褥、冬衣、银子,一切她能想到的东西。
像亲妹妹。
她忙碌了半天,一刻未停,放了近十壶水在他床头,小小的身子光是搬凳子、打水,都累的佝偻了起来,心痛的他昏沉中呐喊,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忙碌完一切,她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他都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那只手还是小孩子模样,他的手指对她而言都好像沉甸甸的。
“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没有劝他,没有哭哭啼啼的哀求他。
却让这一句话,把他的雄心、傲骨、野性、叛逆全都拽了回来。
他两脚踢掉了鬼差,从黄泉归来。
不为别的。
那次后,老太太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从放任他死,到提携他,信重他。
她说:“只有宋家好,明伊才有家可依靠,只有你好,她才不怕。”
只有你好,她才不怕。
怎么才算好?
往上爬。
忠于这个家最大的主人,听她的话,效忠她,得到她的认可,一点点的争取主动权、话语权,做狗里面最凶的、没人能阻拦的那一条。
这样……如果有一天,他是想如果,慎王死的早,她回来了。
那老太太应该就会允许他回到她身边了吧?
只要他足够好,只要……
“你见过她吗?”李如月惊讶于他的反应,却也好奇了。
“在她嫁入慎王府之后。”
这个问题,却像越过了所有的屏障,直直的刺入他的心窝。
他忽然佝偻起背,痛苦的额头青筋浮动。
没有……
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确切的说,嫁入慎王府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宋家。
以至于他总在怀疑,她是不是在骗他。
她根本一点也不在乎他是否存在于这世上。
她在哄他。
也许那天她根本没有来过,也没说那句话。
那都是他的梦。
是他为了能让自己好过,而产生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