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害死了你娘,是她害了祖母、害了我们全家,让我们家破人亡!是她把你父亲逼出朝堂,剃度出家,是她把你哥哥蛊惑的离家出走,六亲不认,是她把你姐姐欺骗的为虎作伥,敌我不分,是她把你囚禁在瑶光殿,让你娘受尽屈辱,忧恸而死。”
云瑶……
我们的敌人是她。
“我要怎么做?”
……
“姑娘姑娘,瞧瞧这身儿!”
嬷嬷拿着宫里送出来的喜袍,站在郑琼玉的身后为她比量。
李延这次花了重金来为李承隐操办婚礼。
光是这新郎新娘的喜袍,就让造办处和尚衣局一起出图样、选料,恰好海承禄接手了织造局,上好的丝绸在年底一船一船的送进宫里。
里头成色极佳的除了赏人,就是供造办处和尚衣局选来给他们制作新婚所用的一应物品,就连床单、被面、帷帘,都用了缂丝与云锦做。
何等奢靡。
奢靡到李承隐光是听着就坐立不安。
天下谁人听见又不骇然?
就算郑孝真这只偷国库的大耗子,瞧见李延为这次大婚下血本从造办处掏出来的种种奇珍异宝,都瞪大了眼睛,里面有的是他听也没听过的东西。
体面,是做足了。
李延自己成婚的时候都没这排场。
但这体面表面是装在李承隐脸上,实则也是饰在李延身上。
这么大的排场和体面,为的是给天下人看,给天下寒门学子看。
让他们别走错门。
让他们走进信王殿下的门,去见皇帝。
说白了,这信王府还是属于李延。
所以他才这么舍得本。
可这浮华,能迷人的眼。
郑琼玉长这么大,都没有获得过这等的尊贵。
当然,她不缺衣少食。
凭着江南织造局的舅舅,她甚至可以比其他贵族小姐们穿的更好一些。
可是往常的她套在那些衣服里面,只觉自己愈发沉重渺小,那一身身漂亮的衣服,都是母亲把她举在高处的手。
她恐高,却要绷直身体,梗着脖子去装一个安然无恙的人。
她被压的喘不过气,却要昂首挺胸,假装每一步都轻盈。
她每一天都想哭。
可这些喜服……不一样。
又或许是因为母亲疯了。
母亲疯了……真好啊。
一开始郑琼玉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
可是她又逐渐的,偷偷开始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就是觉得母亲疯了很好。
没人压在她的头上,没人逼迫她成为什么样,没人瞪着她、掐着她了。
她和大皇子的婚事也已尘埃落定,她不时就可以成为信王妃,比母亲的位子还高。
等待她的是光明前程,和彻底脱离那个让她大气不敢出的家。
这些华丽又昂贵的衣服,她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耀目、美丽,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穿上它们,她是它们的主人。
而且,她绝对有资格成为它们的主人。
因为母亲疯了之后,郑琼玉在家里也有了话语权。
家中重要的女主人没了,许多宫夫人以前管理的家宅之事,都落在郑琼玉头上。
意外的是,郑琼玉居然一点也没害怕。
没了母亲之后,她在那种轻松之下,反而干练又果断。
许多事在她手里处理的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郑孝真都忍不住夸了她几回,让她更有自信。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点都不差。
差的是母亲。
是母亲一直在让她去跟宋云瑶比。
有什么好比的呢。
郑琼玉将一只华丽又沉重的金凤步摇戴在头上,她不觉得沉,甚至很享受这种感觉,马上嫁作人妇,她忽然之间就觉得与宋云瑶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
她只是一个依赖家人的小孩。
而她所依赖的,也倒塌了。
她什么也不是。
郑琼玉起身,在镜子前端庄的迈着淑女步走了一个来回,盯着镜子里头上那支几乎没有怎么晃动伏度的步摇,对自己很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神色紧张的跑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她猛地回头,步摇几乎要从头上晃下来。
“你说谁?!”
“宋小姐,宋家小小姐。”
“她还敢来?”
郑琼玉知道哥哥的死讯。
她恨透了宋家人。
她没想到宋云瑶还敢来。
一想到她已是个残破之身,郑琼玉眼里的凶狠褪去,换作讥讽。
“让她来,让她好好看看。”
宋云瑶踏进郑家的门槛时,就发现奴才们看待她的眼神很奇怪。
这不意外。
祖母早说过,郑家人不会给她好脸看。
但是那不重要。
她现在肩负着复兴家族的使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郑姐姐……”
宋云瑶刚到郑琼玉的闺房门口,就被里头的金色光影晃了视线。
数十套喜服被展开挂在衣架上、铺陈在台面、床上。
几十个绣娘拥挤在里头,来来回回的忙。
宋云瑶往日穿惯了好的,用惯了贵的,从来也不关心那些衣服都是什么质地、什么料子、什么绣法、什么针线。
如今她一眼望去,只觉得这样华贵明艳的衣物,她在姐姐身上都没见过几次。
更别提那摆满角落的各种珍宝,半人高的红珊瑚,枝杈上悬着夜明珠串成的璎珞,雕着鸾凤和鸣的翡翠山子,青鸾尾羽上缀满了米粒大小的珍珠,螺钿漆盘托着十二对金镶玉如意,如意头上的红宝石个个都有雀卵大小,映的妆台镜子里都是淡淡霞色。
这些都还算普通。
最为让她过意不去的,是郑琼玉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
并非红色。
而是庄重如旭日的赤金色,以御用的杏黄为底,以千万道赤金丝线为纬密密织就,用的是皇室方能用的上品缂丝,两只华美无比的金翟腾云缠绕,长长的尾羽以青、赤、黄、白、黑五色羽线,汇作七彩流光,每一道羽梢的尖端都缀着一颗细小的珍珠,而在羽脉交汇处,更有米粒大小的红宝与青金石嵌入。
将郑琼玉捧在一片绚丽又庄重的华光之中,配上那支昂首展翅的金凤步摇,将她隔绝在了一堵无形又沉重的墙之外。
让宋云瑶第一次感到面对她需要抬头、需要仰望。
而她站在高处,俯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