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月领着顺子回瑶光殿,老远就看见孙福通等候在殿门口。
他本来恭恭敬敬,一如既往的笑呵呵,一瞧见顺子,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板了脸快步下台阶,也顾不上李如月在这儿,先呵斥了他几句。
“不是说让你静养?你乱跑什么?!你那个伤是能动的吗?”
顺子谦顺的低眸,李如月轻轻笑,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背:“怨不得我们都唠叨你,你师父也好,我也罢,都是疼你,才要你听话,尤其你师父,我吊这么大个腕子在这儿,他看也不看一眼,只怕你不好。”
孙福通闻言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忙拱手作揖:“哎哟!公主,老奴……老奴!”
看到李如月眼底的笑意,孙福通知道她是在逗他玩儿,轻轻掌了自己的嘴。
“老奴这眼睛呀,真长歪了,该打!”
主仆三人其乐融融的进了大殿,让人摆设席位,太监们习惯性的摆三个席,绕这样孙福通还一直推辞,说做奴才的不配有席位。
李如月摆手,让人在靠近殿门口的地方设下一个大方几,摆了火炉烤肉,招呼孙福通和顺子一起围炉而坐,吃肉赏雪。
孙福通做了一辈子奴才,哪敢这样僭越,说什么也不肯坐。
“这是我六年来第一个腊八,腊八本是该和家人过的。”
孙福通骤然沉静了下来,想到昭阳殿那一晚,他带着李如月从血海里出来,蒙住她的眼睛,告诉她很快就没事了。
他骗了她。
她没有家人了。
孙福通不再说话,任由李如月轻轻推着他的手臂安置他坐下。
李如月又扶着顺子,顺子的心情,却与李如月一样。
他也没有家人了。
主仆三人坐下,静寂了许久。
孙福通仍旧拘谨,顺子虽然坐下,也是恭顺的姿态。
这就是李如月欣赏他们的地方。
他们永远不会得意忘形。
所以李如月没有再给他们斟酒,那就太过了。
她依旧以主人的姿态稳坐中位,任由孙福通和顺子交替着给她斟酒、夹肉。
服侍的事情做起来,孙福通和顺子也就慢慢的放松了。
只是孙福通坐着忐忑的吃不下东西,换了个姿势跪着半坐,吃东西的时候偏过头去,避开李如月的视野。
“公公这会儿等在瑶光殿,是有什么事要说?”
孙福通忙回过神拱手:“是,城阳公主前些日子曾跟奴才提过一嘴想接秦后回宫的事情,奴才觉着奇怪呢,怎么早不说晚不说,这会儿说了?所以奴才琢磨着,应当是公主见过什么人,有什么人吹了耳旁风,又让她挂念起这档子事儿了,于是奴才派人细查,发现长公主似乎在摘星阁见过什么人。具体是谁,还没查到。”
李如月冷哼:“自然是宋家留在宫里的余孽了,在这种时候拿这些事挑拨,看上去并不是姜老太婆的安排,大约是奸细听闻太极殿的事情,想着出来做点什么再给宋氏尽尽心,倘或是有预谋的,就不会等到今日。”
孙福通点头:“公主说的是,让皇后娘娘回来的这个念头,姜氏早就动过,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戚贵人这档子事能是太后做的,挑错了同盟,一下子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若非如此,还真让她做成了。”
李如月认可的点头。
秦后归宫这件事,要看时机。
如果是在李如月搬入瑶光殿初期,羽翼未丰的时期让秦后归来,那么作为皇后,作为大公主的母亲,她完全可以压倒性的去决定李如月的命运。
而在那个时候,李如月恐怕也无力反抗这位母亲兼皇后对她的安排。
尤其姜老夫人在背后操纵,最最简单的就是通过秦后让李如月嫁去蜀地姜王室。
这辈子都回不来。
再恶毒一点,就是让秦后亲口说李如月不是李延亲生的。
可李如月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独特的价值,那么这两件事就做不成了。
因为李延需要李如月。
只要有这一点,就没人能轻易的动她。
可时过境迁,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事儿又被提起,就如同孙福通所说。
无任何人授意,恐怕是那人自作主张的想为宋氏做点什么事而为。
且此人口才了得。
要知道城阳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家挑唆的动的人。
一定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说出了她的亏欠感和愧疚感,城阳才动摇。
“继续查。”李如月吩咐,抿了一口酒。
孙福通忙端起酒壶给她满上:“是,奴才派人在摘星阁盯着了,浣衣局那头,奴才也每天亲自带黄姥姥去认人呢。”
“黄姥姥带回来了?”
“是,在监察司,好生照料着呢,主子什么时候想审?”
顺子给她夹了一片肉,看她。
“明日我背完功课过去。”
孙福通谦顺的点头,看了顺子一眼,又看看李如月,欲言又止,轻咳了一声,做足了准备,才道:“公主,还有一件事老奴想要禀报,就是……江南这边逐渐接手,用银子的地方多,不过两个月,已经八十万银子用出去了,经过上次烟花的事儿,陛下每个月都要看看这账目,还私底下派明家的人去查账呢。”
顺子接着孙福通的话道:“数目小,账好做,一口气几十万两的出去,这账不好去平,况且陛下派明家的人,明家的人最是较真难缠了……”
李如月若有所思:“我竟不知父皇这样信重明家?”
孙福通往前挪了挪,直起腰跪着:“公主有所不知,咱们陛下啊,虽说有时候爱动怒,可砍的都是太监呐,别说明家了,就连宋显这样的人,陛下也并不讨厌,陛下很欣赏有才能的人。更别提明家的人您也知道,出了名的耿直木讷,他们家的人又不跟任何人讲人情世故,派他干什么活,就把什么活都干通透,所以难缠呐。”
顺子点头:“所以有些精细的事情上,陛下很喜欢用明家,明家也确实做的好。”
孙福通叹息:“怪呀,就怪在先帝私库里的那笔钱去向不明,弄的陛下一直以来心里都有个疙瘩,在钱的事情上,谁也信不过,唯独交给老奴看顾吧,烟花的事儿又让他连老奴也信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