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闻言攥紧了扶手,事到如今,她知道李如月已不可同日而语,孙福通站在了她这边,宋显更是丝毫不顾念母子情分,丧尽良心被她蛊惑,不会再回头。
且李如月明显有十足的准备,加上背后有杨谦和郑孝真煽风点火,谁知道验尸会验出什么结果来?又会是怎样的走向?
她刚想阻挠,身后一直沉默不言的宋济仁忽然上前,跪地。
“陛下,臣已明了,一切皆为罪妇咎由自取,臣无可辩驳,臣亦深知罪妇所为,天理难容,臣不敢求陛下宽宥其罪,只求陛下念在君臣一场,法外施恩,允其完身而归,臣愿辞去相位……”
“相位乃是祖宗传下来的——皇拱日月,相掌星辰!是你说辞就能辞的吗!”
姜老夫人用尽力气的呵斥声在大殿内回荡,瞬间打断了宋济仁接下来的话。
而这一吼,也将她本就不足的气血吼了个干净,她靠在椅背上,大口的呼吸着,冷眼看了一眼李如月,强撑着身体,颤颤巍巍站起来,屈膝,跪地。
宋云霏的手还是下意识的伸了伸,终究没有去搀扶。
“陛下,是老臣莽撞,不应在原委不明的情况下质问公主,老臣亦是悲痛过度,方才失了分寸,望陛下念在我姜氏一族同穆宗、仁宗并肩作战、驱退羌戎,戍守边防的情面上,宽恕老臣无知,也留媳妇一个周全。——公主,郑夫人再多不是,也已魂归九泉,请公主看在她对贵妃娘娘、宋大人生养一场的母子情分上,人死罪消,既往不咎吧……老臣,在此拜谢……!”
姜老夫人跪拜。
这已是极其有分量的事。
自从先帝去后,姜老夫人进宫,李延和梁太后都不受其拜。
正是因为她所提到的——姜氏一族在穆宗、仁宗时期,对战吐蕃、北戎,曾立下赫赫战功,先帝从不让姜氏的人跪拜,这已成了默认的尊荣。
姜老夫人此刻也是穷途末路,到了不得不以姜氏一族对大临的奉献与战功来要挟李延的地步,更是顺便将李如月往道德制高点上架了架。
既然你跟宋贵妃好,也对宋显好,那他们的娘眼看要开肠破肚,难留全尸了,这个时候,你要冷眼旁观吗?
姜老夫人看似跪拜、恳求,却贯彻了她一贯的风格。
她不做选择。
她要你做选择。
她不求人。
她要你服从。
在她提起穆宗、仁宗的时候,李延心底的怒火已经顶上了头颅。
就像大臣们畏惧《忠奸论》一样,李延被他们拿着祖宗压了十多年了,也是已经到了听见他们提就要炸开的地步。
这便是他总被人家拿捏的原因。
他太直了。
面对人家的刁难,从来也不会绕弯,只会迎面直上的气自己个儿。
郑孝真、杨谦等看出李延顿时阴沉的脸色,有些担忧的相视一眼。
以往在这样的对峙中,李延从来没有胜出过,每次都是暴怒且窝囊的妥协了。
他们真怕这一次他也会因为姜老夫人抬出祖宗,又一次的退却。
“人死罪消……既往不咎。”李如月低吟着姜老夫人这句话:“老夫人,你又糊涂了。这会子验尸,为的是真相大白,是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更是要给您,给丞相大人,给贵妃娘娘和宋大人交代!怎么话在您嘴里转一圈儿,就好像是父皇为了惩罚郑夫人的罪责才要验尸的呢?这一个个的又是磕头又是求情的,不知道的以为是父皇下令五马分尸了呢,不至于,啊。孙公公——”
“奴才在。”
“快,去扶丞相大人和老夫人,他们误会了!”
李如月故意抬高声音,说‘误会’二字。
孙福通立刻了然,带着太监们跑下去,亲自扶姜老夫人。
孙老戏骨当真如同对待一个痴聋的老太太一样,拔高声音说:“老太太!您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陛下没有要罚夫人,而是要给大家一个真相,一个交代呀!”
主仆一唱一和,就把姜老夫人的沉重一击,化解成了一个糊涂老太太的错乱行为。
既是误会,就不必当真,也不必回应、
李延方才紧绷起来的筋骨,在孙福通跑下去扶姜老夫人的瞬间松弛下来,暗自舒了口气,赞赏的看了一眼李如月。
至此才明白李如月之前为什么阻拦他先来。
原来有些事情,只要如月出面就可以轻易化解,不必上纲上线到某种他招架不了的高度。
如月……是姜老妖婆的克星啊!
顿觉这一点,李延看李如月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慈爱与信重。
立刻配合起他们演戏。
温声道:“是啊,宋卿、老夫人,郑夫人的罪责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她的死因不得不查,若不查明,将永远在你们、在百官心中留有疑窦,日后再被什么有心之人翻出来借题发挥,到时候查也没的查,说也说不清,永远是个污点不说,大家心里头都不舒服。而且朕以为,宋显和贵妃都想知道真相。”
“臣附议!”
“臣附议。”
郑孝真和杨谦师徒二人立刻附议。
李延看向宋显:“你曾对朕说过,公道、正义在你的眼里,比忠君还重要,如今事关你的母亲,朕相信,你不会是因一己私心而罔顾真相的懦夫。”
宋显低垂着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微微颔首,却未作回应。
李延故意说‘懦夫’二字,他听的懂,就是要把他架到不得不同意的份上。
他不想作回应,但沉默,便是默认。
“验吧。”
这时候,坐在底下一直没说过话的宋贵妃终于开口。
“我想知道真相。”
“云霏!”
宋济仁沉浸在丧妻之痛中,他此刻早没了那么多念头,只想给郑夫人留一个全尸,让她远离是非,体体面面的下葬。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贵妃,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会表现的这样冷酷。
宋贵妃没有退却,回首直视他:“父亲,自中秋至今已经一月有余,母亲这一个月都是你在照顾,一个月里什么事都没有,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你就一点不觉得奇怪吗?你就那么确信,她不是死于非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