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通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哗然。
众大臣们完全没有想到郑夫人根本没受刑罚!
因为他们当日从自己夫人嘴中听到的消息,就是郑夫人在瑶光殿面前磕头,磕的头破血流,所以姜老夫人说李如月因为私愤施刑导致郑夫人不治而亡的时候,他们深信不疑,毕竟他们的夫人回到家形容这件事的时候,都十分认真,不可能虚构。
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内情。
包括当日闯进后宫去找李如月的宋显,都并不完全知道这段内情。
李如月缓缓抬眸,看向宋显,眼神依旧冰冷,带着只有他才能读懂的讥诮。
宋显低下头,方觉自己下意识投向她的那道猜疑的目光,有多么的可恶,在那一刻,他竟然怀疑她对母亲动了刑……
竟然也自然而然的倾向性的去认为,母亲是因为那日的刑罚而死。
多么卑鄙啊。
他不敢再抬头,也一句话不说。
昔日以聪慧敏锐着称的大理寺卿,在自己母亲的命案之前,竟然安静的让人感到陌生。
郑孝真、杨谦师徒两人倒对他多有防备,时刻盯着他的反应。
谁知,他的反应大大出乎二人的所料。
反倒让师徒二人心中忐忑起来。
众臣的讶然和议论声惊醒了郑孝真,他推了推杨谦,杨谦忙继续自己刑部尚书的责任,问跪在地上的几个宋家奴仆。
“此事你们乃亲眼所见,可否证实?”
几个奴仆偷偷看了一眼姜老夫人。
郑孝真呵斥:“陛下在此!你们看哪里!还不快快回话!”
他的吼声把后面一众低声议论的大臣都吓的安静下来。
嬷嬷和侍女们更是惊的胆颤,立刻回应:“是!当日是我们的白嬷嬷替夫人受了那二十杖的杖刑,现在白嬷嬷还躺在病床上没能起来!”
姜老夫人挑眉,轻松的倚在扶手上:“媳妇或许没有受杖刑,可她身上的伤怎么解释?磕的五百个头,该找谁算?难不成,什么人都没罚她,她非要磕这五百个头来害死自己吗!”
杨谦拱手:“老夫人,首先,郑夫人的死因还没能确定,是否是因为磕了这五百个头,尚且没有查明,夫人这样武断的说是她磕五百个头导致死亡,不够严谨,未经证实的猜测,也不能当做证据来控诉任何人。如今陛下、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还希望老夫人你能慎言。”
杨谦居然敢反自己了?!
他敢顶嘴!
姜老夫人闻言瞪圆眼睛,怒视过去。
杨谦仍旧一副谦逊的样子,站在郑孝真身后,立场再明白不过。
郑孝真看到姜老夫人发怒的模样,冷哼一声,拱手:“陛下,在臣看来,郑夫人抗旨不遵一则,怎么罚她都已经不为过,即便臣是她的亲哥哥,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包庇她,老夫人和诸位大人还是比臣要出息一些啊,这抗旨不尊的事情,都可以搁置再议了,一切死者为大,其他什么都不论?那要王法干什么?”
李如月的指尖在袖子底下轻轻的敲打扶手,对于郑孝真这一发言十分满意。
想到上次在养心殿郑孝真被她弄的生气,也实在是因为当日那件事情郑大人本来就没什么立场可站,当时的情况,任何人替席仲说话都是惹一身骚而已。
在这样的正经场合,郑大人灵活的头脑和口才就显现出来了。
或许,也是太恨了。
听完郑孝真的话,李延猛地直起腰,身子前倾,眯起眼,伸手指着郑孝真。
“你们听听。”
李延的目光审视着底下的大臣们,大臣们预感的到李延又要提《忠奸论》了。
“你们那些《忠奸论》竟是都背到狗肚子里了!什么叫奸臣抗旨,其抗在骨,其谋在私?你们就是!在你们眼里,朕的圣旨都可以靠后站了,一切以你们为先,以你们为准?这大临江山竟不如跟你们姓了!”
李延指桑骂槐。
今日在这大殿上的一切,其实都是一种公开处刑,指桑骂槐。
所有人都好像在针对众大臣,在骂百官。
可字字句句无不是迂回到了坐在殿下的姜老夫人身上。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天底下最大的奸臣,甚至不是宋家,不是宋济仁!
就是她。
就是这个霸道的姜老太婆!
她仗着年纪、仗着威望、仗着一点与先帝的渊源,仗着自己是如今文官集团的‘老祖宗’,作威作福!从一开始就在跟李延斗,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怎么压制皇权,一家独大,她一人独大!
其心可诛!
终于,这一天来了。
她先失去自己的孙子,再失去孙女,失去儿子,失去媳妇,直到今天,他们所有人,要她失去百官对她的追随和支持!
从此以后,追随她,要考虑代价!
李延,不再是一个你们可以肆意得罪的皇帝。
圣旨,不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拒之门外的废纸。
皇权开始有重量。
天平开始倾斜。
而你,还有筹码吗?
“陛下,诸位大人也说了,郑氏抗旨不尊的罪她无法逃脱,可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臣妇现在要的是一个真相,一个公道!陛下要她死,她该死,她死不足惜!可刚刚说到,陛下的那二十杖刑罚,没有打在她身上,让她死的,是她磕的那五百个头!这笔账,难道就要这样含混过去吗?!她既然不是死于刑罚,那便是枉死!杨大人,我这么说,有错吗?”
姜老夫人冷声的质问回去,冷眼瞪向杨谦。
郑孝真冷笑一声,眼睛里却因为姜老夫人突然转变方向的质问而开始郑重起来。
姜老夫人一开始的信息不确切,可是现在,她利用刚刚知道的信息,抓到了一个很关键的漏洞。
郑氏如果是因为刑罚而死,反而可以不再多议。
但是刚刚,他们所证实的事实是——郑氏并非死于帝王的刑罚。
姜老太婆居然把这一点拿过去做了她的证据!
厉害。
若非李如月有十足的人手和准备,这一点,还真被她拿住了。
而最可笑的是,方才懊恼了片刻的宋显,在听到姜老夫人这个论点之后,忽然茅塞顿开。
他认为她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