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向王座的台阶,是由白骨堆砌的。
并非每一个人的死都需要正当理由。
但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有其因果。
轮回不息,念念相续,血债血偿。
同台竞技,死的不是你,就是我,太寻常。
小太监说:“师父,最近死的人好多。”
“多吗?”
孙福通这样问他。
他说很多。
孙福通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头。
不多。
孙福通见过的死人,那才叫多呐。
小福子从小在深宫,先帝孩子那么多,光是记他们的名字、母亲、居住宫殿、受先帝喜爱的程度、各自喜欢的茶点、去处,他们身旁有些什么奴才,奴才叫什么,谁有什么小秘密,谁和谁有矛盾,谁与谁不对付……
这些破事,他记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记住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那时候死的人才多呢。
可即便那样,也没有那场宫变死的多。
人没见过的事儿啊,总觉着好像没有发生。
就像这宫里的小太监们,他们总以为前不久瑶光殿杀的那批壮奴就是宫里最血腥的大事件了,岂知这皇宫深处有多深,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是百年、千年来沉积在这深渊底的白骨。
孙福通早已见怪不怪,却也亦感到怆然。
李延还在午睡,姜老夫人就率领百官来到朱雀门前。
“吾门妇乃朝廷钦封诰命!病体孱弱,入宫赴宴之际竟以无罪之身受刑于宫闱!致使病体难支,含冤而逝!今大公主李如月因私愤虐杀命妇而逍遥法外,他日满朝朱紫,谁家内闱可得安宁?!此风一开,国体荡然,纲纪崩坏!老身今日诣阙,非为私诉,乃为天下臣子,向陛下问一个法理昭昭!”
姜老夫人病的这段时间,大臣们惶惶不安,受了不少李延的窝囊气,光是背那《忠奸论》都不知道被李延折辱多少次。
如今老太太重新出山,字句珠玑,带着他们前来,如同往日一般重新执起礼法之柄,重塑文臣之权责与体面,不免一个个慷慨激昂,纷纷满口王法律令,痛斥李如月败坏朝纲伦理,天地不容!
一是真心害怕此事开了先例。
二是趁机随众报复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气!
魏泰率众将大门堵的密不透风,没有让开的迹象。
跑去禀报孙福通的侍卫已经将话带到,孙福通嘱咐了徒弟:“别惊扰陛下的午觉,我马上回来。”
小太监应下,孙福通匆匆跑去了瑶光殿。
进了殿内,孙福通行过礼,刚要开口,李如月抬手。
“公事公办。”
孙福通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李如月淡淡道:“放他们进来。”
孙福通虽想提醒一句,可看到李如月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多言,转身跑去了朱雀门,对魏泰低语几句。
魏泰有点担心,孙福通捏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魏泰这才回身下令。
朱雀门大开。
姜老夫人的轿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众文官,声势浩大。
孙福通刚离开瑶光殿,李如月就起身,穿了毛领斗篷,捧着暖炉去了养心殿。
自中秋宫宴后,她也有些日子没来给李延请安。
李延刚午睡醒,洗漱完便听见太监禀报大公主求见。
李延至今都不知道李如月肋骨伤着的事,是李如月一直不让他们报,恐李延耍小聪明借题发挥影响了她的布局。
李延这些日子过的风调雨顺,人都看起来慈眉善目了。
李如月刚要跪,他便让太监扶住她。
“承泽近日可好些了?中秋宫宴也不见他露面。”
“回父皇,彭先生说天儿冷了,让三弟少出门为好,肺弱最怕风寒。”
李延‘嗯’了一声,父女相对无言。
静默半晌才问:“你来找朕是有事?”
李如月点头:“是有事,有人想借如月找父皇的事儿,所以如月来了。”
李延此刻还不知道郑夫人的死讯。
但约摸着是和郑夫人有关系。
毕竟宫宴那日,他亲自下了旨意杖责郑夫人二十。
他本以为郑夫人理亏在先,是不敢来滋事的。
岂料——
“陛下……陛下!姜老夫人带着百官前来求见陛下!说要……要给郑夫人讨回公道!”
这时候李如月上前一步,跪地:“父皇,此事因如月而起,请父皇让如月出面,独自承担。”
“胡闹。”李延起身,召唤人换衣服:“你能应付的了他们?!你不知他们多刁钻!旨意是朕下的,朕去和他们理论。”
“父皇。”
李如月起身,抬手拦住了拿着龙袍前来的太监,挥手示意。
太监们纷纷退下,只留父女二人。
李如月语气放软:“父皇,此事本就内闱之事,父皇一出面,便成了国事,一成国事,他们自然有的是说辞来刁难父皇,一件小小的事,也能说的大于天去,还要逼着父皇表态。既然带头的是姜老夫人,就让女儿先去与姜老夫人以内闱之事去理论,女儿去,他们没办法把这事儿吵闹到什么国体、朝纲上去。”
有时候李延也觉得命运可笑。
曾经的他,最渴望的就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了。
最初他期待的是太后,后来期待周远蓉。
恰如李如月此刻所言,许多事情从女人的角度去化解,会变得很容易。
李如月站在那,大臣们很难一上来就说什么朝纲、礼法,反而因为这个当事人在,所以会开始就事论事。
但要是李延这个皇帝一露面,这件事就要从太祖说起了。
李延过去每次遇到任何事情,都是被大臣们从太祖说到仁宗。
就说宋氏女入宫被封贵妃这件事吧。
但凡太后能出来说一句话,这件事也就不必李延那样为难!
李延都不期待了,如今宫里什么皇后、太后都没了,反倒出来这么一个人,一个小小的丫头,居然站在他面前,将那太后和他当初闻风丧胆的姜老夫人视作无物。
拍胸脯说:我去会她!
越是这样,李延反倒越心疼这孩子了。
他握住李如月纤细的双臂捏了捏,嘱咐:“不要太逞强,老太婆不好对付,应付不了就让人来请朕,知道吗?”
李如月乖顺垂眸:“女儿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