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事的时候,人是不相信有报应的。
尤其那些有一点聪明,自诩很聪明,格局小,又特别坏的人。
这种人做坏事是不会循序渐进的,他们像咬死小狮子的鬣狗,不会有丝毫手下留情,就是用最恶毒的方法戳敌人的痛处。
首次成功后,她们的恶毒野心会越来越膨胀,好像拿到了主动权、掌控权,好像终于跳脱出了某种规则,在暗中凌驾于众人之上。
丝毫没有看到,自己的双脚已经腾空。
宫夫人小时候跟着母亲去过苏州的一座寺庙,里面有个老和尚劝她娘,说宁得罪鬼,莫欺负人。
鬼再生气,只是鬼。
人逼急了,能要你的命。
风头正盛之人,哪听得进去这种话?
才过九月,瑶光殿园中的花已经凋尽了。
小藤子派人每天要扫几趟,直到近日才扫净。
李如月坐在床畔,看着宋云瑶恬静的睡容,第一次品尝到,人若将世事视作棋局,将人视作棋子,那才是最愚蠢的。
它怎么能是棋呢?
棋盘的范围就那么大,棋子的走法,被执棋的手限制的死死的。
天与人,如何比拟?
你做事,只能做得五分,总有另外五分是由天决定。
譬如你今日晒被,它偏下雨,何如?
譬如你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偏遇到笑贫不笑娼的世道,何如?
世事能像棋盘吗?它既没有那么方,更没有那么方便。
而人,更是有太多匪夷所思之处。
在李如月看来,宫夫人是个处处受挫,忍辱负重之人,她最大的梦想是让女儿摆脱像她一样的处境,做一个真正的贵女,一个王妃。
那你想办法把人嫁给大皇子就是了。
谁能想到她剑走偏锋,把事情做的这么毒。
人,哪能十足的料定另外一个人啊。
这天底下把人当棋下的,最终哪个不是深受其害?自己上了自己的当?
人不是死物,绝不可用太过绝对的思维去看待,去断定什么。
这是李如月在这件事上所学到的。
——不可控。
永远不要认为你能掌控所有。
人一旦把自己视作神,就离死不远了。
但这一次棋子失控的发酵所引发的后果,远超于李如月的想象。
宋显会去杭州,这是她知道的,也是她想看到的。
她的设想是让宋显去查宫奇岸,用明面上的矛盾,引发郑、宋两家门生们的整体对峙和变动,使得朝野动荡,让他们二虎相争,她则可以和李承隐借此机会慢慢的培育天下有识之士,部署自己的人进入这些因为斗争而腾出的空缺。
岂料,宋家藏在内院的那只最危险的狼,居然亲自出动。
郁擎受姜老夫人一手调教,他的狠绝与冷血,跨越了所谓权衡利弊。
他本身就是权衡利弊之外的产物,是兵器,是刀锋。
是在用人情、头脑、利益无法解决的问题之下,才会祭出的神兵。
他来到你面前,不会跟你讲道理,问是非。
他来解决问题。
李如月得到消息,是在九月初七。
这一日,李如月一如既往醒来,先背书,再练字,而后用早膳。
李承泽嘟囔自己的生辰将近,满是期待今年有所不同。
小藤子被一个太监叫出去,李如月注意到叫他的人是养心殿的太监,是替孙福通传话。
没一会儿,小藤子狂奔着进了大殿,跪在李如月案前,满脸惊恐。
“主子!九月初二……五天前,宫家内宅一百三十六口男女老少,皆血溅于深夜,宫奇岸……宫奇岸夫妇和孩子们的头颅都被割下来挂在了花园……”
九月初二,一艘船将将靠岸。
宫奇岸派去给郑孝真送信的那位管家,刚带着宫夫人的亲笔书信回来。
宫夫人在信中回答了宫奇岸问的第二个问题。
——宋显如何处置?
宫夫人信中只写了一个字:杀!
管家带着这封信日夜兼程,一下船就骑着马往宫府狂奔,却走了没几步便被堵住,街道中百姓们一片骚乱,都挤在一起往一个地方跑,像是去看什么热闹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敏锐发现这些人跑的方向,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他心下一惊,抓住一个路人问:“什么事?!”
“哎呀!宫老爷全家都死啦!大晚上的在梦里就被人家宰了!一百多口人呢!”
后面不知情的百姓们都凑上来听,听完之后感慨。
“嗐!人家江湖半辈子,谁知道得罪什么人,惹的人家来寻仇了!”
“就是嘛,这些人平日本来也不做好事,遭报复再正常不过!”
那管家闻言震惊之余大怒,用马鞭抽打他们。
“休要胡说!谁准你们胡乱议论宫老爷,一群贱民!”
宫奇岸都死了,这些杭州百姓们哪还怕宫家的人啊。
“哟,闹了半天,你是宫家的狗?你怎么不早说?你主子都死了,你还在这儿替他咬人呢?知道今日杭州为什么大乱吗?”
“宫奇岸手下几个干儿子都在抢地盘呐!哈哈哈……”
“就你也敢打我们?下来!”
挨了鞭子的几个百姓齐齐的将那管家从马上拽了下来,拳打脚踢。
“主子都没了,还敢嚣张!打死你!”
先是挨鞭子的打他,后续来看热闹的都趁着乱谁也踩他一脚。
宋显从渔伯的住处赶来的时候,正遇上这一幕。
他来的晚了,没看到之前发生什么,只看见一群人在围殴一个抱着头背着包袱的人,都快把他打死了。
“住手!”
宋显大喝一声,上前去拉扯众人停手。
可人太多,他又不想伤百姓,拉扯了半天自己也挨了一巴掌。
最终没有办法,才掏出大理寺卿令牌:“大理寺办案!住手——!”
百姓们听到大理寺名号,才纷纷停下来,而他们脚下的那位宫家管家,已经满脸乌青,咽了气了。
百姓们惊恐的逃窜,很快挤进人群,不见踪影。
宋显也被撞的几乎要倒下,他连忙扛起那死去的管家到路边的台阶上。
人已经死了。
宋显呆坐在他身旁,不明白因何会突发这样的动乱。
他抬头,看到柱子上还贴着他的悬赏令——赏黄金百两。
他微微蹙眉,心内五味杂陈,伸手解开那管家背后的包袱查看,在里面搜到了两封书信,第一封是宫奇岸写去京城的,跟回信一起带了回来。
第二封,是宫夫人的亲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