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考功司郎中黄允忠。
这个人,他的权力有多大,职位多有油水,码头上这些出身低微,一辈子给人当鹰犬的强盗、混混、喽啰,永远不会明白。
因为他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机会听说这个人的名字。
他负责文官考核。
大临京城乃至地方所有官员的绩效评定、升降任免之审核,都要过此人之手。
他本出身姑苏,第一志愿是宋家,但是被姜老夫人推荐给了沈公台。
但说到底,既是姑苏人,不管在哪儿,都是宋氏门生。
这不,不想招摇,想带妻女回苏州一趟,随行带了侍女、嬷嬷、家丁,共四十多人,船是自家的,从京城出发,到了通州被人家强盗似的拦下来,被当着妻女、家仆的面这样羞辱,他能接受才怪。
“跪下,给黄大人磕头。”
郁擎命令络腮胡子和他身后的一众喽啰。
郁擎方才那随意一掰,已经让众人心有余悸。
络腮胡子鼓足勇气,问了句:“你是谁,凭什么给我下命……呃……”
话没说完,血已经溢满喉咙。
郁擎抽出刀,冷眼看向岸边的喽啰,络腮胡子身后的一众小弟纷纷跪地磕头。
“黄大人饶命,黄大人饶命!我们知错了!”
黄大人的面子捡回来了,他感激的看了眼郁擎,拱手致谢。
“老夫人的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学生一直想拜访,只是进不得丞相府的门。”
郁擎用袖子擦了刀,收鞘。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不过老太太的身子无碍,道长的意思是让老太太多休息些时日,所以不曾见客。至于其他的事,大人也不必道听途说,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宋氏的相印是太祖给的,除非太祖再世,否则谁能夺去?”
黄允忠乃是姑苏嫡系,天底下谁人背叛宋氏,姑苏一系官员都不可能背叛。
况且郁擎这颗定心丸下的极好。
他这句话,恰恰就是《星坠山河书》之最大要义。
皇拱日月,相掌星辰。
太祖日月星辰的誓言,李氏还没有哪位皇帝敢于忤逆。
而所有熟背《星坠山河书》的文官们,都洗脑式的对一件事坚信不疑——那就是宋氏与王朝同寿。
不仅仅指过去,还指将来。
他们认为宋氏在法理层面,拥有永世相权。
但凡谁对宋家人做丞相说一个不字。
文官们必定会出场,搬出《星坠山河书》,搬出太祖当年的青龙岗盟,问李氏皇帝一句:“你祖宗的承诺,你认不认?”
一开始,李如月不懂为什么宋氏一定要天下读书人熟背《星坠山河书》。
自己熟读了无数遍,背的滚瓜烂熟之后,方才品味到了其中歹毒。
若非李承隐和李承泽都知道她和宋家已经差不多成为死敌,就每日瞧见她捧着《星坠山河书》背诵的模样,都要怀疑她是姜老太安插来的了。
李承泽写功课的时候,时常能听到阿姐捧着那书称叹:“这一句写的真好。”
李承泽不满:“阿姐你别忘了你姓李!”
李如月不以为然,只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了解他,怎么打败他?
而她李如月一直以来最擅长的,不就是用敌人的手段打败敌人吗?
初次读完《星坠山河书》之后,李如月就贡献出了如《忠奸论》等文章对朝臣反洗脑,若这书让她背熟了,读明白了呢?
天下好像没有什么撼的动日月。
可李如月在读另外一本书的时候,找到了这个方法。
但李如月也知道,距离那一天,还早。
郁擎在码头帮助黄允忠的时候,宋显抓起地上的泥巴抹在脸上,探出头在水面上照了照,发现还是太不像,又抹了一把。
他混迹在人群里上了船,远远瞧见郁擎直接上了黄允忠的顺风船。
反正目标都在杭州。
通州这头混乱的时候,宫奇岸的快船已经出发了。
他最后出京城,却最先到杭州。
一到就跑回家去看郑稷业。
“怎么样?”
郑稷业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煞白,那日他失血太多。
旁边坐着的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可惜大临朝不像其他朝代,好像什么神典秘籍的都流落在外头,大临朝所有涉及高级知识的书籍,都在宋家牢牢看着呢。
更何况,凭他们家的掌控欲,民间今天出个神医,明天就是彭玉书邻居了。
这位有名的神医放在宋家那群郎中里头,也不过三四等的货色。
他治不好郑稷业。
听宫奇岸问话,郎中摇摇头,起身带着宫奇岸出了屋子,在廊下低声道:“哥儿不中用了。”
宫奇岸知道郑稷业第三条腿也被砸了。
这一句‘不中用’指什么,他明白。
只是亲耳听郎中说出来,还是无法接受。
宫奇岸的夫人出来,抹着泪说:“要不你带孩子回京城吧?妹夫家不是有个什么郎中?姓胡的。”
“他是郎中吗?他会不会治病还两说!”
至今他只听说过胡先行制造病患的案例。
没听说过他治病救人。
宫奇岸的夫人哭了:“那怎么办?让孩子留在这儿?他醒了会恨我们的呀!你不能不让小妹知道,她是他娘!她需要知道!”
宫奇岸被夫人吵的心烦,憋着满腔的怒火和因为亲外甥遭遇的不测带来的心痛,冲到前厅,召集来人。
“那个女人找到了吗?”
“找着了!”
管家招手,一个大汉扛着一个女人进来,丢在地上。
宫奇岸居高临下:“就是你那日陪着少爷去了码头?”
女人那日早就被吓坏了,回来后又一直被关押,精神涣散,几近崩溃。
她摇头:“不是我陪着的,是他拽我去的!”
宫奇岸沉住气,身子向前:“你慢慢说,那天晚上在码头发生了什么?你都看见了什么人?是谁伤了少爷?”
女人呜咽着,眼睛因为慌乱不断转动,吞吐了半天才说:“很多人,有两个个子不高,听口音是来自京城,他们说,他们说什么老太太……”
“什么老太太?!”宫奇岸忽高声呵斥。
女子吓的大哭:“交差!他们说可以回去给老太太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