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通在李如月那吃了好大一碗粥，自己个儿亲自抱着那紫霄承露盘回来了。
遥遥便看到宋贵妃仪驾，他紧忙加快脚步追上。
“贵妃娘娘金安，奴才正要去接皇上呢，请娘娘在偏殿饮茶稍坐。”
宋贵妃扶着下人的手下轿：“公公不跟着陛下上朝，是从哪里来？”
孙福通恭敬的过去在另一头扶着她：“奴才刚去瑶光殿看望了大公主，大公主的伤没好，这又天气凉了……”
说着孙福通就假装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打自己的嘴巴。
宋贵妃听闻李如月受伤，蓦地抓紧他的手腕子：“如月受伤？她怎么受伤了？伤了哪儿？你怎么不告诉我？那她现在有人医治吗？她那里有没有药？”
一连问了这么多之后，她立刻回头吩咐宫女把上次宫夫人来带的那些名贵药材全都送去瑶光殿。
孙福通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贵妃娘娘，是奴才说漏嘴了，奴才不好。大公主前不久遇刺了，肋骨断了，好在有彭先生照护，暂时没有大碍。公主怕陛下知道此事后雷霆震怒，又要多杀些无辜的人，就没有声张，娘娘等会儿也千万别说漏嘴了，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怎么样呢。”
“遇刺？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刺呢？刺客是哪里来的？”
孙福通偷偷瞥了一眼宋贵妃，没有说话。
宋贵妃急的跺脚：“你说呀！”
孙福通装的一脸无奈：“监察司抓到了刺客，刺客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她说……是您的母亲指派她来刺杀大公主。”
宋贵妃掐着孙福通手腕的手骤然松了，脚软的倒退了两步，被后面的宫女扶住。
她却像被刺到一样，用力的甩开宫女，自己扶着墙，对母亲那股复杂的、怨恨的、甚至于恶心的情绪，又开始在心头翻涌。
孙福通低头，继续道：“奴才亲自带着刺客的儿子去丞相府问罪，不过夫人命人杀了朱满和朱富，说朱姑姑并非是宋家的人，让我们重新查，这不，这件事也就没个着落。”
“你说谁？”宋贵妃难以置信，朱满、朱富，这两个人都是从小在家里长大的，他们兄弟二人最与郁鹰亲近，宋贵妃自然也就常听到郁鹰提他们。
每逢家里有什么活动，都是这兄弟俩上下帮着管家做筹备，乃至于宋贵妃小时候想看什么话本子，都是朱满去给她偷偷淘来的。
“你说丞相夫人……让人杀了朱满？”
孙福通点头，哀叹：“这朱公子看起来厚道，本来见着那位叫郁擎的郁大爷，还以为得救了呢，没想到人家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宋贵妃听到这，忽然捂住嘴，弯腰开始干呕。
“娘娘……”
宫女们本能的上前扶宋贵妃，可是听到郁擎杀了朱满朱大哥，她们的脸色也都白了，而刺杀李如月的朱姑姑，更是她们平日里最熟悉的人。
这宫里每个刚入宫的奸细，都要去拜见朱姑姑的，要听朱姑姑训话，接受朱姑姑的调教，得朱姑姑的认可。
可如今，朱姑姑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宋贵妃能感受到宫女们的手也是冰凉。
孙福通却没说完。
等她们缓了缓，继续说：“最可怜的是那两个女孩儿，朱满的两个妹妹，朱姑姑的女儿，她们……也被郁擎抹了脖子。”
说完这句话，孙福通看了眼天：“时辰不早了，奴才得去接陛下下朝。”
孙福通躬身一礼，留下宋贵妃和身后一众来自宋家的宫女、嬷嬷，她们全都低着头，脸色一样的白，全在袖子底下攥着手，眼睛里写满了恐怖。
李延最近变得爱上朝了。
以前上朝，从靠近太和殿起就会脸色阴沉，心情沉重，仿佛上刑场。
最近的朝堂依然是刑场，只不过施刑的人和受刑的人变了。
大临立国以来，天下大大小小的事其实都是以丞相为首率领百官在处置，并不需要事无巨细的去过问帝王，依赖于帝王做决策。
除了一些重大国策之外，他们自己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的政务。
宋家在这方面已经做到了极致，帝王就算每天睡觉，大临都能照常运转，所以久而久之，皇帝就成了吉祥物。
在宋家看来，我把丞相做到这个地步，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在李氏帝王看来，你把丞相做到这个程度，你还要我做什么？
矛盾产生于此处。
倒不是宋家整天掐着皇帝脖子要造反，而是作为帝王，实在难以忍受这样的架空。
权力好像在自己手上，又好像不在。
而且存在一种隐患。
久而久之，皇帝会不会真的就成为傀儡了？
宋家历代丞相都很聪明，他们巧妙的规避着这种状况的发生，他们一边掌握最多的权力，一边又对于皇帝的意愿处处退让与尊重，皇帝想干什么让他干。
反正实际上还是宋家在管这天下，哄哄皇帝也没什么。
直到宋清鸿死，李延登基之后，这种一直被宋家维持的很好的微妙平衡，在姜老夫人的强势掌控欲下，一点一点被打破，他们虽然仍旧哄着皇帝，可哄的太拙劣。
他们让皇帝感受到自己被掌控、被当猴子拴。
若他们遇上个性格弱一点的皇帝，倒也罢了，熬一熬不过几十年，驾崩了自然会改变局面。
偏偏先帝给他们留下的是李延。
一个，绝对不会乖乖让他们拴住的皇帝。
一个惹恼了就要提刀砍你的皇帝。
一个小肚鸡肠，非常记仇，你欺负了我，我要百倍折磨你的皇帝。
这不，李延每天上朝，恶趣味的抽查人家背文章。
还是那篇忠奸论。
就这一篇文章，把朝中大臣们折磨的够狠，几乎每个人睡觉做梦说梦话都还能背几句出来。
李延自己也玩儿的开心。
巧妙的是，这篇文章在李延对大臣们看似好玩的折磨之下，逐渐的打破了大臣们心中那根深蒂固的另一套思想——来自《星坠山河书》的思想。
在这恶趣味的抽查之下，大臣们，已经不知不觉的把这篇忠奸论，奉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半个字也不敢忘。
作用，正在潜移默化的产生，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