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那些事,宋贵妃不懂。
他们耍什么阴谋,要干什么,她一点猜不透,也从来不关注。
但她知道,母亲很想要她怀一个孩子,从入宫那天开始就在催促,直到她入宫三年无所出后,母亲就渐渐的不怎么进宫来看她了,连封书信、让人递句话都没有。
她知道这是母亲用疏冷表达对她的失望。
她只知道,自己在宫中被老太太派来的嬷嬷死死的盯着,那天被打在脸上的耳光,此刻在回忆起的瞬间,火辣辣的疼。
她只知道,她被皇帝折辱的时候,壮嬷嬷拦着她,不让她向家里求助,壮嬷嬷的意思很明白:不要牵累家里,不要让太太、老太太为你担忧。
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你这么不中用,还想着给家里添麻烦呐?
她只知道,自己被李延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她在痛苦里哀嚎,求神明为她带来一个救世主,她希望是母亲。
但母亲却装作不知道。
母亲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没过多久,带着云瑶进宫来赴城阳公主的宴会,拉着她的手,没有一句询问和关怀,只道:今日对云瑶而言很重要。
都说人死的时候,会看到走马灯般的过往。
痛苦的时候,何尝不是呢?
她记得小时候跟在大伯身旁,有一位大臣来找大伯哭诉,说自己的儿子不孝。
大伯早就看透,冷哼一声:“为人父时不说慈爱,老了老了,倒在孝上计较。倘或你儿想起你的时候,想到的都是你的好,他又怎忍心不孝。他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你怎么喝骂,怎么轻蔑他的母亲,他不打你,已是他德行好。”
那时候她躲在屏风后,听到最后一句话被惹的发笑。
大伯把人赶走,将她从后面拽入怀中,揉了揉她的肉脸蛋,笑容宠溺,眼底却带有担忧,那时候他揉着她的脸,说:“霏儿不可不孝,更不可愚孝。”
那时候,她没听懂这句话。
只记住了前半句。
老太太打她,她不服,也忍着。
郑夫人把她送进宫,她不愿,也没有闹。
她以为当一个乖巧孝顺的女儿是她的本分。
却没读懂大伯在往她行囊里塞药方的时候,泛红的眼眶。
她始终不信她的家人会害她。
“真的吗?”
她不信城阳的话。
但城阳知道,她不是不信,不过不敢面对。
这个时候城阳再劝,反倒不妥。
于是撒手,拂着衣袖:“对,不是真的,都是我编的,道听途说,空穴来风,你娘怎么会那样对你呐?”
城阳笑出了声,那笑带满了嘲讽,眼神里满是刺痛她的怜悯。
“她当然不会这么对你了,你娘最懂得疼女儿了,为了让你们家云瑶嫁给昭儿,她恨不得在床边为我捧夜壶,这样的娘,怎么舍得伤害你呢?当我没说。”
城阳轻飘飘落下几个字,转身离去,步伐摇曳,离去时,故意在尤嬷嬷的耳边用宋贵妃能听到的声音说:“就让她死在她娘手里吧,反正也是个碍事儿的。”
尤嬷嬷很配合,讥讽的回头看了眼宋贵妃,跟随主子离去了。
宋贵妃感到心口痛,一股热流往上涌,却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
她痛的哭出声,趴在床沿呕,却只有眼泪往下落。
痛哭声压抑着,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叫。
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撕破。
痛的她撕扯帷幔,拔下簪子往自己身上扎。
胸口扎出满目猩红的血点子,她才停,开始发抖,回头想往后躲,可身后却是墙,她跑下床,四处张望想要逃,无处可逃。
她被宫女们扶回床上,刚灌下半盏安神药,外面有嬷嬷禀报。
“夫人来了。”
听到这四个字,怒火腾的燃到心头,宋贵妃推开宫女手里的碗。
“什么夫人?什么夫人来了!这是你家吗?”
嬷嬷吓的一抖,跪在地上:“回禀贵妃娘娘,丞……丞相夫人来拜见娘娘。”
郑夫人刚被人扶到门口,听到嬷嬷的这句话,她的脚步凝住。
嬷嬷惶恐的跪着往后挪,回头看了眼郑夫人。
郑夫人在台阶上停了许久,往前几步,在门外屈膝,缓缓叩首。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凤体金安。”
宋贵妃躺在床上,没回头,手轻轻抚摸并没有孩子的小腹。
“托夫人的福,有孕了,夫人很开心吧?”
宋贵妃毫不遮掩语气中的嘲讽与冰冷。
郑夫人并不知道这孩子是假的。
她当真以为宋贵妃腹中孕育着一个生命。
她亦没有抬头。
她知道女儿在跟她赌气,气她当初把她送进来,气她催着她生个皇嗣,气她不在乎她,不来看她……
可偏生她不是那低三下四的人。
面对着哥哥,她也选择强硬的压制,而不说半句好话。
对这一个孩子,心中纵有万般愧疚,也不肯低头。
“嗯,臣妇很开心,至少知道贵妃娘娘凤体康泰,并非不孕,往日间滋补的药,也不用服了,药吃多了也不好。”
这不是她想说的话。
话说出来的瞬间她就悔了,泪水簌簌,却仍旧没有抬头。
她想等着女儿哭,哭着跑出来说几句气话,然后她再搂着女儿给她台阶下。
这就是她们母女一直以来的和好方式。
谁也不低头,宋贵妃忍不住开始闹,她再宽容。
只因小时候,老太太对宋贵妃罚的多,所以郑夫人总是紧张,生怕把这个女儿教不好,她怕太慈爱纵容了她,所以在她面前总是严格。
可就算她这样严格,她也还是觉得女儿太任性。
就比如此刻,她没有叫她起来,别跪着。
闹脾气也没有个度。
“是不是非得我死了,我们就干净了?”
宋贵妃的话从床帏里飘出来,很轻,一点情绪都没有。
可在郑夫人听来,这正是一句非常孩子气的话。
和宋显说想要脱离家族一样。
——幼稚,可笑。
郑夫人扶着嬷嬷的手起来,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眼睛担忧的张望着里头,想看看她,嘴上的话却冷硬:“以后开口说话的时候,想想自己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