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宋济诚在窗口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反问回来。
“你今日上山来找我,是想讨什么办法?是怎么解救霏儿的办法,还是怎么除掉孝真的办法?亦或是两个办法你都要,不但要,还要我告诉你,你们该怎么做才能像以前一样把皇帝压制在掌下,一手遮天,呼风唤雨?”
宋济诚盯着她,收敛了话语里的愠怒与质问,再度转回去。
“你不觉得……你们要的太多了吗?”
禅房内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丫鬟们把郑夫人扶好,扶坐到藤椅上,悄然退走,只留下他二人。
“你今日上山,我料定你是作为母亲不忍心霏儿受苦,可自上山到现在,说了这么多,你的脑中还记得有霏儿这回事吗?”
宋济诚回头,眼中的恼怒已经换为心痛,望着几日来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而显出几分衰老之态的郑夫人。
在他的印象中,她总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郑家那聪明的姑娘。
小时候,她老跟着孝真在家,与济仁三个在一处,总爱闯祸。
孝真是带头的,济仁想都不想跟着上,小丫头负责望风,或者拉架。
那时候他看着他们仨,总觉得岁月静好,想着人若是不用长大该多好。
他其实很怕人会长大。
尤其怕孩子们会长大。
长大,就要‘病’。
长大就要自己走路。
病着走路,就会把自己送进地狱。
而他,都已经分不清宋家到底是谁先病的。
但如今,这郑家的聪明姑娘,也跟着‘病’了。
病的不轻。
从病入膏肓到药石无医,压根不打算回头。
她问他办法,宋济诚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指望我说什么?
你又指望我想什么办法?
像老太太那样,给你想一个怎么把不听话的人都宰掉的办法?
你病了!
病到……我已无法回答。
“你回去吧。”
早劝休登万丈崖,手牵足蹬两相乖。
云中忽堕踢人履,渊底空悬碎骨骸。
野道非存菩萨愿,凡胎怎救鬼门差?
泉途自赴终难挽,皆尔心甘向死来。
“兄长!”
郑夫人凄烈的嘶吼一声,起身的瞬间腿软的倒下,丫鬟、嬷嬷们一拥上前,宋济诚的背影冷漠决绝,像那一扇……她望着霏儿进宫后,缓缓紧闭的大门。
……
深夜,京城已然宵禁。
靠近城门的长桥底下,窝着两条野狗,几个乞丐,围坐在柴火旁。
两只肉鸽子架在树枝上,被烤的焦黄,香气四溢,一旁的狗儿耷拉着舌头,口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惹的他们发笑。
“哎,你们可知佛和道有什么区别?”
靠墙的阴影中,坐着一个光头,几个乞丐回过头看。
那是最近才加入他们的小和尚,这小和尚也不知是从哪个庙跑出来的,明明可以随便找个庙挂单嘛,非要跟他们一块儿住破庙。
对,乞丐和野狗平日住破庙,但今日吃荤的,他们怕冲撞了菩萨,跑出来了。
听他这冷不丁的一问,小乞丐们面面相觑,都嗤笑一声。
这可真问对了,他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识一个大字。
那小和尚也不恼,喃喃自语起来。
他总这样,别人不理他,他就跟自己说话。
“我最讨厌背《地藏菩萨本愿经》了,哪一篇不会背,师父就说我会下哪一层地狱,一路背下来,十八层地狱都被我走完了,那我他妈还修什么呀?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小乞丐们听了他的话,被惹的咯咯发笑。
“那你现在是人还是鬼啊?”
“应该是人,不然怎么会肚子饿?你那鸽子翅膀能给我吃一只吗?”
“给你放个屁吃行不行?你会念经,又有光头,拿个碗,随便敲开谁的门也会给你东西吃,还跟我们抢食?我看你是该下地狱。”
小乞丐刚骂完,就听见身后城楼上传来一阵厚重的脚步声。
城楼的官兵匆匆列队跑下来,打开了城门。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官兵们不敢多抱怨一句,举着火把跑在前面照明。
小乞丐们惊的即刻灭了火堆,生怕被发现,几个人抱作一团缩起来。
几排壮硕的扈从骑着马率先踏上了桥,马蹄声整齐划一。
紧接着轮毂碾压在石砖上的声音从远到近,铃铛声响彻寂夜。
待马车走远,官兵才松了口气,往日有这种事,他们嘴上早就辱骂抱怨,但今日他们一声不吭,又悄然的上了城楼。
小和尚起来张望:“什么人?能让城门单独为他打开,难道是皇帝?”
乞丐们嘲笑他无知:“宋家的马车都认不出来?你还是回庙里去吧!在外面你活不成!——对了小和尚,你跑出来是打算去哪里?”
“我去做太监。”
旧的去,新的来。
宫里放出去一大批人。
这些人里有些是宋、郑、宫家的奸细,有些是在宫里受够了不想再继续留着的人,也有些是被吓怕了,想往外逃的人。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出去。
第二批次的人刚放完,眼看也就要到秋天。
这秋天招太监是最好招的,天气冷起来,会有很多人宁愿做太监,也不想受冷挨饿,很多人宁愿卖一个儿子,也不想没米没炭的扛着大雪过冬。
就在入秋的第一天,海承禄终于等到了这份期待已久的重差。
自从顺子带着他跟了新主人,他一直也没机会在李如月面前表现。
之前还因为簪花的事儿弄的心慌慌,更是急于有个差事将功补过。
“机灵的,模样周正的,尤其是识字的,先往瑶光殿送一遍,再送来养心殿让我筛。”
孙福通给他这么嘱咐。
这让海承禄大为震惊。
孙公公这么热爱人才的人,什么时候舍得过把机灵的给别人?
他发现,孙公公最近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往养心殿送人没用!
如今好的,当然是要先给瑶光殿和监察司。
那种没经过事儿,不知道宫里发生过什么的新鲜血液,更适合这两个地方了。
“画押前就告诉他们,这进了宫,家世背景还是要筛,年年筛,但凡被筛出来什么不干净,就是死罪。”
海承禄应声:“是,奴才都已经想好了,先把他们集结起来,告诉他们在这宫里做奸细的人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