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离了你,他们又对地方上的事能知道多少呢?”
宫夫人反问回来。
郑孝真缓缓回眸,盯着宫夫人的眼睛,似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宫夫人再度握住他的手。
“夫君不必妄自菲薄,你们三个人之间,谁也不比谁高一等,而是谁也离不了谁,如三足鼎立,少了哪一边,都唇亡齿寒。况且,在我看来,夫君你才是这三足中最要紧的那一足,论头脑、论手段、论势力,我们比他们差在哪?”
这话真是说在了郑孝真的心坎上!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
他宋济仁,有什么本事,有什么能耐!
就因为姓宋,就因为是宋济诚的亲弟弟,从小到大被宠成什么样了!
郑孝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若宋济诚是他的亲哥哥,如若姜老夫人是他的亲娘,他早不知多有出息了!
岂会像现在一样窝囊!
那个沈公台,更别提了。
他连他爷爷、祖宗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他自己科举都是找人替考的呢。
身居高位,旁人不敢说罢了!
那次辛子荣骂沈公台不会写文章,郑孝真心里其实很爽。
只是再回头想,自己如此有头脑、有手腕,却要看这两个草包的脸色。
加之宫夫人的反问:我们比他们差在哪?
是啊!
差在哪!
郑孝真一脚踹翻了洗脚盆,登时身子也不软了,心情也不丧了。
怒火中烧。
看到他终于顺着自己的思路‘醒悟’,宫夫人暗暗的松了口气。
以前相安无事,和宋家、沈家,彼此间倒也有个表面上的和气。
实际上这股子窝囊气,宫夫人早就受了多年。
郑孝真只是今日才感受到罢了。
但不管怎样,他至少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就好!
她,再也不是孤立无援了。
他们夫妻应当携手,再开一条路出来。
一条属于他们郑家自己的路。
再也不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那些人,他们配吗?
无非是生的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今日受了这么一顿屈辱,宫夫人觉得自己前途宽阔的很!
只要不再跟在他们屁股后,天下有的是路。
但郑孝真此刻心里还是突突的跳。
毕竟他是受宋家一手扶持到了今日,尽管羽翼丰满,内心上总对于要脱离宋家单飞的事有种没来由的惶恐。
但事实又摆在眼前。
宋家完啦。
选秀之权一交,宋家的墙就开了缝,只等着倒塌。
宫夫人看他还是游移不定,攥紧他的手继续劝道:“夫君,如今的宋家,全靠老太太一个人撑,这次你瞧见了,老太太一病倒,他们竟是连个是非轻重都分不清,恁般的不中用,可老太太还能活多久呀?更别说……这皇帝中毒之后,忽然跟开了窍一样,只一个监察司,杀了宋家多少人,那养了十几年的老嬷嬷,不也都剁成肉酱?身边近侍的老奴让人家这么剁了,她一声没吭,倒也是她自作自受,可她糊涂也就罢了,关键还差点害了咱们谦儿呐!”
郑孝真听的连连点头。
“你说的没错,嘶……你说这皇帝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中毒之后真是换了个人样儿,就连身边的太监都支棱了,你可是不知道今日他们在户部那顿闹腾!往日的太监哪有这个能耐?哪有这样的胆识呢?!”
宫夫人压低声音,凑近他:“这都是其次,夫君,你别忘了,历朝历代,朝臣们下注,可都不是往皇帝身上下!身家也都不是往皇帝身上押。”
郑孝真被这话晃的一身鸡皮疙瘩,惊讶的瞪大眼,侧头看向夫人。
她说的没错啊!
这人一天天奋斗、经营、筹谋,都图谋的是一个未来,前途。
不止是自己,还有儿孙、家族。
怎样搏?
靠后代搏。
不是自己的后代,而是皇帝的后代。
皇嗣,皇储!
未来的皇帝。
要在未来的皇帝面前早早的占位!
之前十多年,李延年轻,王朝经历一场劫难,百废待兴。
宋家的困境,本也就是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的储君之路断了。
所以反过来想,什么是一个家族未来的命脉?
“哎呀!夫人!”
郑孝真的任督二脉在这一瞬间,彻底被打通了。
他惊愕的站起来,赤脚踩在满地的水里,扑通一声跪在宫夫人的面前,仰头看她。
“夫人啊!夫人!”
“行了别唱戏了。”
宫夫人甩开他的手,这才从袖中掏出来郑孝真不在家的时候宫里太监送出来的那篇文章。
“快背,明日陛下第一个抽查的就是你!这次针对的是你的户部,明日自然第一个考验你的态度,你最好给我一字不差的背,别让人家抓着机会小题大做。”
郑孝真连忙起身:“对对对,陛下肯定要看我的态度,明日我一定要给陛下表达我对天家的忠诚!奸臣不是我,奸臣是宋家!”
他摊开纸,眯着眼看字儿:“忠臣逆命,其逆在表,其心在公。奸臣抗旨,其抗在骨,其谋在私……”
读到这,郑孝真没声儿了。
宫夫人本叫了丫鬟来收拾地上的水,听见他没了动静,好奇的抬头。
只见郑孝真凝眉,细细的将那文章从头阅览到尾,脸都发白。
“这……是谁写的?”
宫夫人打发了丫鬟们,走过去,手搭在他手臂上,轻声提醒:“大皇子。”
郑孝真本来猜测是辛子荣。
可听到是大皇子,他眼睛颤动,不可置信。
宫夫人的手轻轻揉捏着他的手臂,靠近:“夫君,这个大皇子……非池中物。”
宫夫人说到这,还是闭了嘴,到底没敢说出来她那个大胆的打算。
因为那一步一旦走出来,就是与宋家的决裂。
此刻她也不能太草率。
郑孝真却因这文章,心里突然安定。
“我们不急。”
他回过头,安抚宫夫人:“我们不急着站队,且看他宋济仁怎么办,今日之事表面是针对户部,可这篇文章,字字句句针对的是他宋家,我倒要看看宋济仁怎么与这大皇子斗,他若能斗的过皇帝和大皇子,能想办法挽回选秀之事,那我们相安无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倘或他斗不过,那宋家败势已定,我们再做分割也不迟,到时将小妹逐出族谱,莫受他们牵连。”
宫夫人冷笑:“也用不着你多此一举,今日在宫里你小妹已经说了,人家姓宋,不姓郑。”